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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不知從哪一日起他開始尋找與先太子妃面貌相仿的女子,宮中搜集了好些個,不是眼睛稍有相似的,便是某一瞬息的風情讓他感到熟悉。
那些女子據說都仍是處子之身,只是被當作收藏品養在東宮裡,聊以慰藉太子對太子妃的思念之情。皇后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著兒子罷了。
太子轉到念頤正面,略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他收懾心神,同她拉開距離,舉目望著遠處濃墨一般的夜色,“母后有意將你我作配,此事,你怎麼看?”正妻之位,他原是不願意將就的。
念頤垂眸看宮燈看得久了,再看向太子立於的灰暗處時只覺眼前冒星,什麼都看不真切,把宮燈遞給後面的海蘭,自己拿手揉了揉眼。要問她怎麼看,她自然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然而這般的話要如何出口——
夜更見深,桃樹枝頭有飛鳥撲稜稜著翅膀停下小歇,漆黑的小眼珠子不時轉動。
空氣里驀地響起木質車輪一圈一圈碾壓過地的轆轆之音。
“須… …”念頤差點脫口而出,她按了下嘴巴,抿緊唇倒是正好不用回答太子刁鑽的問題了。
須清止顯然也發現是承淮王來了,他先是有幾分意外,“和弟,你還不曾出宮?”話畢,看了看不遠處掩映在夜色中的高樓,續道:“和弟也是來晚了,這會子望星樓早已上了鎖。”
饒是夜色深沉,念頤都覺得自己能看見須清和唇角浮著的清淺笑意。
接下來是沒自己的事了,她不自覺復看輪椅上的人一眼,踅身吩咐海蘭離開,只是話才剛出口,就被太子叫住了。
“和弟,你這樣看她,莫不是也覺她似極了漪霜?”
須清和望向念頤的目光微一滯,手中用力摩挲著垂在膝上的佩玉。半晌,他莞爾露出一抹笑靨,啟唇道:“皇兄既說相像,那便自然是,像的。”
☆、第31章 月皎驚烏
念頤轉眸看須清和,緊緊抿了下唇。他們都說她像另一個人,太子這麼說也就罷了,怎麼他也要認同?
她不是很高興,海蘭看出來,上前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海蘭自然也不喜歡自家姑娘被同一個已經過世的人相提並論,即便是真有某個角度相似,她們還要感到榮幸還是怎麼?又不曾動過攀附太子的心思,是以同先太子妃陸氏貌相若徹頭徹尾只會是一樁晦氣事。
念頤曉得海蘭拉自己是為提醒她控制面上表情,不要叫太子看出她不情願。
為人處事仿佛自古以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圓滑的人沒有稜角,可以讓自己想的和臉上表現出來的全然是兩種狀態。她還年輕,未來的路很長,道理懂,真正做起來卻似乎困難。
光線昏暗,念頤心裡不舒服,覷了太子一眼,原先感念他那日在慕凰台扶自己一把的好感都沒了,只想早點離開。便先後對太子和須清和欠了欠身,勉強挽起個笑容道:“時候已是不早,念頤先行告退,就不打擾二位殿下了。”
須清止微微沉吟,卻道:“眼下天黑路不好走,這樣罷,我送你回去。”
太子約莫是認真的,他兩手負在身後,深深凝著她,眼睛裡除了她的臉再容不下旁物一般。
念頤眉心一皺,她有極強的自尊感,沒忍住便脫口而出道:“不用了,我有海蘭照顧我,我們還有宮燈,回去只是一丁點的路,我都是熟悉的… …”不知是否是因為蒙昧的光線作祟,她說這幾句話時看見太子的面孔有些許的扭曲,他眼稍高高吊起,這樣生動鮮明的變化,使得周身濃黑的夜色都襯成了陰霾。
她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還是決定把話說完,“太子殿下貴人事忙,念頤何德何能來勞動您大駕——”
“如果我非要送呢?”
拒絕的話說的再是婉轉仍是拒絕,須清止生來便是太子,似這般身居高位的人,從來不習慣別人對自己說不。
他平日是真正溫淡的性子,等閒基本上不多與人交流摻和,只是眼前的顧念頤生得這麼像漪霜,卻硬是要用這張漪霜的臉來拒絕他,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不免給她他和須清和果真是親兄弟,某些方面一樣叫人無措的想法。
念頤不敢再輕易開口,她不覺得自己需要偽裝什麼,就這麼被太子逼得向後退了一步。且她才一退他便向前進,偉岸的人影面目不甚清晰,讓她恍惚間生出一絲恐懼。
在這個宮廷里念頤無人可以依靠,現下還要被太子這樣威逼,她心煩意亂,對太子的想法不敢苟同,強扭的瓜不甜他不知道麼?何況他為的也不是她本人,這算什麼事。
一腳踩在石子路凸起的邊沿,念頤險些崴了腳。須清和放在輪椅上的腿動了動,未幾,又按捺住了。
方元在身後看得後背汗濕一片,他隨時警惕著,就怕殿下為個女人壞了計劃,太子其人雖則平日不聲不響,但太子畢竟是太子,現在是需要和他一起對付麒山王的時候,根本不到撕破臉的時機。
當年太子妃陸氏尚在人世,那時的太子是如何意氣風發,夥同麒山王對他們殿下承淮王這戰功赫赫的幼弟百般顧忌,設下圈套給他鑽。也是殿下那時年紀尚小,是直到後來方才後知後覺收拾性情韜光養晦,如今才能以這般兄友弟恭的狀態將太子籠絡住。
好比戰國時期的魏、蜀、吳,三足鼎立,既然總有一個先滅亡,那不妨讓他們殿下自行斷了翅膀,以待時機。
方元太過緊張,繃著心弦密切注意著王爺,抹了把額頭上垂下的汗,哪裡想到身體才略有緩和,那邊廂的顧念頤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們殿下跟前。
上弦月彎彎似鐮,倏爾間從雲後探出半身,月華如練皎皎自夜空傾瀉而下,少女肌膚瑩白,恍若廣寒宮裡出塵下凡的仙子,她眉心若蹙一瞬不瞬只望住他們殿下一人,這般的況味…便是他看了都恍神得不行,更何況是早已屬意與她的殿下。
方元暗道不好,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害怕太子瞧出二人間的端倪。
念頤也是下意識地想要須清和幫忙,等自己停在他前面時她才覺得不妥,略一錯開視線,她兩手攏在身前不停地扭絞著,進退維谷,有點前後不著的尷尬。
太子的視線如芒刺在背,耗不下去了,她咬了咬唇,在須清和看來便有無限惹人憐惜的委屈。
她用口型無聲說“幫我”,言罷垂下腦袋,不知道該怎麼辦似的,粉頸纖弱,露出的耳垂白嫩可愛。
須清和胸臆中氣息起伏,面上卻仍是舊日溫然的如玉神色。
他不置一詞,慢慢鬆開從太子繞著念頤打轉時起便一直攥緊佩玉的手,修長的五指微微舒展,稍有遲疑,接著便將她拉了拉,帶到自己身後。
念頤本以為這種時候須清和能幫自己說上一句話已經很難得了,可是他竟然讓她站到他身後,這樣不加掩飾的保護是她始料未及,如此陌生,卻又真切無比。
她長到這麼大不大習慣依靠別人,當然了,這也是因著家中哥哥父親不和她親厚,她無人可以託付的緣故。現在須清和這樣,她心裡滿滿漲漲都是說不出的情緒,唯有輕得薄霧一般的聲音順著微涼夜風飄入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