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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部遲遲沒有落筆,畫到這裡她頓下來,斜倚著身體就著小碗喝了一口燕窩粥,忽而左手捂著嘴噗哧哧笑起來。
她往樹下的男人臉上添了兩撇小鬍子,又畫上個哭臉,筆鋒毛毛糙糙,海蘭在側邊邊做針線邊不時瞧上一眼,不曉得她們姑娘樂呵什麼。
念頤卻將這幅畫舉起來撅著嘴吹了吹,墨跡半乾的時候,她點了點男人的哭臉,一本正經對海蘭道:“不知道了吧?這是承淮王,多時不見,他想我想的哭了。”還哭得好醜… …
海蘭把線在指尖繞了幾圈咬斷,嘴角抽了抽。
她們回家來這些日子宮裡也一直沒有動靜,皇后說的太子妃的事仿佛只是一場夢。
起初十四姑娘還樂此不疲把這樁事勢要傳得府里大傢伙兒都知曉,給六姑娘沒臉的同時也讓六姑娘和念頤生出嫌隙,不想她的作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兩邊都沒多大反應,直到了這幾日她才安分。
廊上人影晃動,須臾有人進來,念頤看見是老太太屋裡的老媽媽。
竟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麼事,但見老媽媽喘息急促,稍事休息後方道:“宮裡頭來人了,這是才離開,老太太叫請姑娘過去說話!”
念頤和海蘭對視一眼,海蘭去準備她換穿的衣裳,借著間隙念頤就拉著老媽媽掃聽起來,“媽媽,老太太是單只喚我一個人過去,還是六姐姐十四妹妹也一同去麼?”
“沒叫六姑娘和十四姑娘,只傳十二姑娘一個人過去。”老媽媽說的很爽快,抬眼見海蘭出來,便催促她快些為姑娘換衣裳,說老太太那頭還等著。
有些事情偏生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海蘭為念頤套春衫的時候覺到她神色凝重,她們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老太太只叫她一個過去,這裡面必定是有文章,且又是宮裡頭來了人,緊跟著就叫她,讓人不多想都不成。
念頤忽然按住海蘭的手,“我可不可以不去,就說我病了——”
她的聲音很輕,海蘭卻害怕被老媽媽聽見,府里上了年紀的老媽媽屬老太太房裡的最機敏,年輕時候就是箇中好手,老了也不遜色。幸好老媽媽正皺著眉頭看著念頤的畫,好像不解其意。
海蘭飛快地道:“姑娘不要慌,該來的總會來,你先過去聽聽是什麼事,等回來再議。”
她說好,順從地穿衣服,可是心裡七上八下,料想不會的,太子都覺察到她和須清和關係不一般,為什麼還要娶她呢?就因為她有那麼一丟丟肖似他死去的愛人,他就要占為己有,還是看須清和不高興他會感到快樂?
念頤承認自己已經控制不住地把太子往惡人的角色里代入,渾渾噩噩之間就被海蘭裝扮收拾停當。
喜珠和採菊正一前一後跨過門檻進屋,喜珠沒注意屋裡情況,還側著頭跟採菊說話,“你沒看錯吧?果真是承淮王殿下麼,沒成想殿下與咱們五爺這般要好… …”
採菊說那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王爺,朝野上下除卻承淮王竟還有第二人麼。兩人後知後覺才注意到站在書桌前的老媽媽,俱都住了口,念頤邊用抿子抿鬢角的碎發邊走出來,“適才說是誰?”
她有一絲歡喜藏在微揚的聲線里。
採菊幫著海蘭往她脖子上戴和田玉鎖,她和喜珠都不曉得宮裡發生的事,只道姑娘是對衡五爺的事感興趣,便道:“是這麼的,我和喜珠照常按從前姑娘的吩咐往五爺院裡送牛乳羹,食盒遞進去,出來的時候我依稀瞧見了承淮王殿下,轉出門跟來賀兒一打聽,他說那位殿下仿佛是——哦,是來還上一回借的一本書。”
念頤還要再問,海蘭在她腰上推了一把,笑向老媽媽道:“您久等了,我們姑娘穿戴好了,這就隨您過去。”
老媽媽對她們年輕姑娘的話題不感興趣,看十二姑娘果然是穿戴既畢,便和她一同出門去。
路上念頤心裡百轉千回,直到了老太太那裡還惴惴的,老媽媽看出她有心事,笑道:“姑娘是福澤深厚的面相,此番是喜事,大喜事,你若聽老太太親口告訴你必然歡喜不盡。”
她怕自己是驚嚇不盡。
說著話就來在了明間前,原來大太太二太太都在,兩個媳婦侍候在老人左右,不管心裡如何想的,面上模樣卻極為恭順。
老太太屋裡有股不動聲色的富貴祥和氣息,念頤上前襝衽請安,被老人家跟前的大丫頭扶起來,老太太招招手道:“十二丫頭過來,到我這兒坐。”念頤依言倚坐在祖母身畔,老人家身上暖暖的,她緊繃的心弦暫時為之鬆懈。
手被祖母握進手心裡,老太太看著念頤,原來平和的心境驀地被打破,紅著眼眶道:“我的十二丫頭,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六姐姐十四妹妹都有親娘照拂,唯獨你身世…你母親去得早,我老婆子少不得多看顧你些個,可也怕哪一日我沒聲沒息睡過去了,操心不了你的婚事… …”
二老爺的態度擺在那裡,填房二太太又是那麼個德行,她親爹大老爺做不得念頤的主,縱然心有偏愛,手也伸不進二房,何況近年來兩兄弟漸行漸遠,哪裡還像手足,簡直是見了面便分外眼紅的一對仇人。
老太太先前安排念頤進宮存的更多的心思還只是叫她湊個數,如今只覺功德圓滿,她在念頤手心捏了捏,“頤丫頭,宮裡邊來消息了,你放心,你進宮後整個侯府都是你的後盾,你只管好生將太子的心籠絡住——”
念頤腦袋裡“嗡”的一聲,大太太也湊趣著上來道:“也有風聞太子掛念先太子妃陸氏的,可依著我說,咱們家頤丫頭哪一點比別人差了,保管叫太子服服帖帖的滿心喜歡,是不是呀,二弟妹?”
二太太秦氏本來說不出討巧的話來,她多希望被宮裡頭瞧上的是自己的十四姑娘,可老太太就這麼目光如炬掃過來,她肩膀上像壓了千斤重的分量,只好揀好聽的話都說了一遭,心裡可惜的很。
一時之間周圍的丫頭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周圍人聲喧囂,念頤盯著一張張笑臉,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她並不是難過得撕心裂肺,就是覺得她要嫁給太子了,這件事似乎已板上釘釘,成為一輩子的烙印。
可是,太子並不喜歡她啊,她也不喜歡太子。
怎麼一定要這樣呢?
她一直清楚知道自己是三個人中最對太子沒想法的,不想最後偏生要挑了她,難道冥冥之中早把人和人的姻緣都定下來了麼?她開始無法控制地覺得須清和好。
他那麼那麼好,她卻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牽搭了。
出了門,念頤仰頭看見天穹上大朵大朵的雲,第一回嘗到了愁悶的滋味,過往那些生活中或大或小的糟心事,都沒有這樣叫她委屈心酸。
海蘭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等候在廊廡下的,看她悶悶不樂,她心下也明了。終歸是宮裡定下來的,此事橫豎是沒有轉圜餘地了。
兩人往回走,海蘭看了眼外院方位,猶豫再三還是問道:“姑娘不往五爺那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