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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響起敲門聲,海蘭在外道:“殿下,拜堂的吉時已到,奴婢帶人進來了。”
念頤說好,面色自若地站起身抻抻裙角膝襴,一群人魚貫而入,海蘭進來先是觀察她的面色,爾後微不可見地搖頭道:“成親的大喜日子,您這表情反倒像是在治喪,幸而是有蓋頭遮掩,否則真不知叫人瞧了引出什麼樣的聯想。”
“我笑不出來。”
不哭已經是她的成長,硬作出歡喜的表情,真是強人所難了。但是也正如海蘭所說,不是有紅蓋頭麼。念頤把蓋頭遮下,眼前霎時紅撲撲一片,她看不見別人的表情,別人也看不見她的,莫名有種安全感。
一路在眾人的攙扶下來在了東宮前殿,觀禮的皆是皇室宗親。他們表情各異,不論心中如何計較的,面上倒都言笑晏晏,
莊重的禮樂適時奏響,念頤停在紅色柔軟的氆氌前,到殿中有幾十步路,喜嬤嬤說了聲“拿好”,她便握住紅綢的一端,須臾,喜帕下的視野里出現另一雙手,指骨纖長,但是一看就是男人的手。
“好久不見,你像是長高了。”
太子用評判一般沒有起伏的語調說著,邊接過了紅綢的另一端,忽而又感慨似的道:“今日人來的也真齊全,但是不見九弟,竟不知做什麼去了,兄長大喜的日子也不見人,回頭找著他必得先罰酒三杯。”
念頤握著紅綢的指尖僵了僵,聽到須清和沒有出席,不知是失望多一些抑或慶幸多一些,或者兩種心境都不是,她怔神的工夫,須清止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他在那頭拉了拉紅綢,她便被動地被他牽引著向前。
喜嬤嬤瞧不出門道,居然還悄聲道:“殿下對太子妃真是不同,往常冰雕一樣的人,和您一道話便多了,這樣好,有個人能叫咱們殿下敞開心扉,最高興的是皇后娘娘。”
念頤在攙扶下跨過火盆,同時耳邊想起司禮官的唱喝聲,她是無話可說的,牽線木偶似的被擺弄。
春風偶然吹起喜帕一角,露出她弧線柔美的下頷,宗親里那些個輕薄無形的立時便露出垂涎的神色。真正的美人無一處不是賞心悅目的,早聽說襄郡侯府出美人,如今看來果真不假,昔日只聽聞十四姑娘貌美的名聲,這位太子妃卻仿佛不輸她。
觀其每一步,恍有步步生蓮花之感,眾人便頓悟太子因何突然轉了性情也似同意娶這位做太子妃,換做他們,他們也樂意啊。
麒山王挑了挑眉,望見須清和的輪椅一角,他不過來,他便自行走過去。到得近前,麒山王笑道:“九弟來的可有些晚,新娘子都進去拜堂了,你挨得這麼遠,如何瞧得清?”
他唇角動了動,殿中傳來禮官的唱喝,“一拜天地——”
萬年不變的笑靨虛浮在面頰,須清和面上鎮定自若,指骨卻被自己握得發白,揚唇回道:“大哥成親,我出席是我的禮數,盡心意也就罷了,何須湊到最前頭去。”
他分明曉得他適才的話是何意!
麒山王時時不忘挑撥,咂著唇道:“嗐,要我說,大哥這一回委實不夠仗義,大家都是親兄弟,打小兒一道長起來的,親親厚厚,如何明知九弟心慕太子妃,偏還硬生生將其奪走?那一年陸氏亦是這般麼?”
“八哥錯了,我與陸氏毫無瓜葛,”須清和挽袖,接過方元遞過來的茶盅,唇角在邊緣沾了沾便冷冽成一條直線,聲音無波無瀾,“同樣,我對太子妃亦毫無想法,九哥是何處聽來的閒言碎語,叫我惶恐不安。”
麒山王挑唇不置可否地一笑,他的神情,哪裡有一絲一毫“惶恐不安”?只怕暗下里在計劃著什麼吧!
這樣好,承淮王和太子為了女人反目,他什麼也不消做,坐享其成就是。自古以來女人便是最好的武器,錚錚鐵骨難逃繞指柔。
麒山王早有所悟,是以一早便在東宮安排了人手,雖則那宮人與陸氏貌相若,平日也得太子青眼,然而她效率不高,太子一直是若即若離的態度,他都不曉得自己的謀划進行到哪一步了… …
茶霧在須清和眼前翻滾,他合上蓋子,視線再度清晰濃烈起來。
身著嫁衣的念頤被人攙扶著從殿中緩步而出,纖弱不勝涼風的身量,曲線起伏,婀娜的腰肢,無一處不侵占他的心神。
須清和看得定住了,許久許久不見念頤,她出落得益發亭亭,不僅僅是一個女孩了。
到此刻,他不由懷疑起太子,新婚洞房之夜,干.柴.烈.火,固然念頤未滿十五尚不曾及笄… …可太子若是來強的,究竟也沒人敢說什麼。
“殿下——”
方元見王爺雙目陰鷙,忙閃身擋在他身前,暗慶幸好麒山王是走了,否則又多口舌,“當初選擇了這條路便早有預料,殿下可千萬穩住,切不可做出什麼來,否則非但前功盡棄,顧姑娘白白嫁與太子,便是您自己恐也不能全身而退。”
方元的話他如何不知,須清和按了按眉心,垂下眼睫不再往念頤的方向看,良久,啟唇道:“他應當不會,陸氏時時刻刻在他心裡,倘或對念頤做出什麼,良心不安的是他自己。”
“您說的是… …”
嘴上這般說,方元心裡卻不全是這樣想。男人無一不是喜新厭舊,便是他自己,家中也有好幾房姬妾,太子對先太子妃陸氏情比金堅也罷,他的身體也同樣忠誠麼,只怕只忠誠於自身的本能反應吧。
方元不敢說出來,可不是誰都像他們殿下這樣偏執,認準一個顧念頤,自此萬人皆不入眼。
誠然顧十二姑娘貌美若春華,可也不是說就尋不出比她還出挑的,世家女里貌美者比比皆是,哪怕容顏上不及顧念頤,也可在性情上找補。
“殿下… …?!”
他出神琢磨的工夫,一抬頭輪椅上卻是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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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完天地,念頤被簇擁著回到新房與夫君共飲合衾酒。
須清止挑開蓋頭,與念頤並排坐在床沿,他向她靠近一些,她就不自覺挪遠一些,很快就到了床欄頂頭避無可避。
“我是吃人的豹子麼,這樣躲我?”他側眸看她鳳冠珍珠簾後的面容,想來是緊張,額角都掙出了細汗,如蝶翼的眼睫不時眨動,看的久了,竟然叫人生出想用手摸一下的衝動。
平白被男人近距離盯著看,是個姑娘都要不知所措,念頤蹙眉回看太子,他卻陶陶然露出笑靨。
從宮人捧著的纏枝紋托盤裡拿出兩杯酒水,遞給她其中一杯,須清止神情莊重地道:“今日起你我便為夫妻,我既娶了你,必會對你負責。往後在宮中不要拘束,底下人若沒有眼色叫你不痛快了,只管告訴我一聲,我只向著你。”
他的態度令她驚訝,念頤捏著玉杯出神,他逕自圈過她的手臂將酒一飲而盡,舔了舔唇,見她不動便道:“發什麼愣,這是合衾酒,你不打算飲麼?”
她連連搖頭,低頭把酒倒進喉嚨里,紅色的唇印殘留在杯壁,須清止目光打上面經過,滯了滯,道:“我出去應付酒席,你不必等我,早些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