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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頤皺了皺眉,還要再問,他卻抬手“噓”了聲,曼笑道:“正巧現下有空,橫豎母后那裡不打緊,回頭有我去說。現下麼,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太子開口,由不得她說不,念頤心裡一團麻似的,束手束腳走在太子身畔,須清止不是多話的人,是以一路靜得除了雨聲便只是悉悉索索袖襴摩擦的聲響。
念頤不喜歡這樣尷尬的“平靜”,或許真正感到尷尬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上了台階進入廊廡後她清了清嗓子,須清止在收傘,半是背對著她,周圍最近的內監也在幾十步遠的所在,念頤突然鼓起勇氣道:“我也不是那麼感興趣… …究竟先太子妃喜歡的是何人,究竟殿下您是如何打算,我…我實在平庸,不及家中姊妹,殿下看重的若是襄郡侯府,大可換做旁人,今後也不會——”
他微濕的指尖在她唇瓣上點了一下,眸子裡映著廊廡外澆了雨水此時晶瑩一片的花樹,將傘靠在二人合抱粗的廊柱上,寡淡看著她道:“看重整個襄郡侯府的是我麼?念在你年紀輕,易受人蠱惑欺騙,我不怪你。”
頓了頓,向前幾步,“來,別傻站著,跟著我。就快到了。”
翹尖屋檐下掛著一串串銅鈴,風吹雨打玲玲作響,念頤落後須清止四五步,看著他的背影很是愁惘。
太子像是一個謎,他心中有不能忘卻之人,卻執意娶她,他看上去清清冷冷,做出的事卻反其道行之,目的性極強。
不曉得太子要帶她去哪裡,他走得越發快了,也不回頭看她還在不在,想來並不擔心她敢不跟上。
念頤蔫頭耷腦,鞋履早便濕了,腳趾在鞋裡動來動去,每一步都仿佛能聽見“咕吱咕吱”的聲音,猛然一抬頭,太子的背脊幾乎就在鼻尖,嚇得她差點摔倒,趕忙站好了,繞到他身側道:“來這裡做什麼,正是大下雨的時候,殿下愛游湖麼?”
眼前波瀾壯闊,湖水在漫天漫地的雨水中奔騰一般,河堤的柳條兒半數浸在了水裡,瞧著稀稀拉拉可憐見的。
太子抱臂往廊柱上靠了靠,下巴遙遙點向湖中某處。
念頤這才把視線放遠,望見朦朧的水汽里泊著一艘畫舫,隔得太遠了,她看不清,張望半日不解道:“殿下想說什麼?”
他低頭,居高臨下看著她,聲線竟然十分溫和,“在此處站好,一會子他們出來了,你卻不要哭鼻子。”
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爭取二更,也是時候把前面欠的補上了 ... ~
☆、第38章
“他是誰?”
念頤雖然嘴上這樣說,心裡卻不是沒有準備,畫舫里的人無非是須清和罷了。
太子不是來帶她看景兒,也不是亂走亂兜,他有目的,他處心積慮要叫她看見什麼!這麼一尋思,突然覺得很害怕,恐怕打她才一進宮便在他掌控之下了吧,隨後湊巧下了雨,那宮人便拋下她叫她只水榭里避雨去,難說不是須清止的示意。
想清楚了,念頤反倒沒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慌亂和畏懼,她彎著月亮一樣的眼睛看著他,“是誰和誰出來與我有什麼干係呢,只要與殿下在一處,旁人如何,終究都只是路過的人。”
他挑起嘴角,這樣的弧度襯著平靜的眸子,顯得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揶揄道:“真是動聽。記住了,今後大可都這般同我說話,我安心了,你才能夠受益。”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念頤臉上白了白,沉住氣繼續笑微微道:“我看這雨也快停了,殿下還是帶我回去吧,畢竟,畢竟也是皇后娘娘召見,我這樣不見了人影,豈非大不敬麼?”
他看出她只是一門心思要說動他離開,自然是不為所動,一字一頓道:“我說過了,有我在,母后不會怪罪。”
遠處有船篙撐進水中的“嗶潑”聲傳將過來,想來是那艘畫舫駛得近了,將要靠岸。
念頤心口一縮,有種不詳的預感,卻把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拉長嘴角笑弧無所謂地道:“也好,既然殿下有這般看雨中畫舫的雅興,那念頤奉陪就是了,前面說了那些掃興話,還望殿下不介懷。”
須清止有片刻的緘默,少頃望著她神似陸氏的側弧,語調放的和緩,啟唇道:“你將是我的妻子,我對你…極有耐心,希望你了解。”
念頤應付著一笑,他說什麼她已經聽不進耳里了,真正在意什麼只有自己清楚。
往畫舫那邊眺望,但見先是兩名內侍官站到船頭,迷迷濛蒙的,大約是有人打起了帘子,撐出一把繪著粉彩薔薇的油紙傘,如夢似幻,有個窈窕的女子踏著蓮花步緩緩而出。
隔的這麼遠都能夠看出她有多么小心翼翼,支著傘往後讓著身體,僅僅是為隨後而出的男子不被雨水打濕。
“適才竟不曾讓你執傘。”太子突然幽幽來了這麼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語。
念頤無暇顧及,胸臆里充斥著一股難以排遣的窒悶鬱氣。她要確定那個傘下的男子是不是須清和。
天空霍的划過一道亮白,一霎間視野開闊,念頤再看時,那廂畫舫上的人皆上了岸。
女子手中的傘在不知不覺中轉移到了坐於輪椅上的男子手上,他倒算得很照顧邊上人,泰半的傘面都是顧著她。
“殿下…我們走了吧,我鞋子都濕了,眼下難受的很… …!”念頤猝地跳開視線,聲氣里甚至含著一絲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懇求。
如果現下立刻離開,她也許還能說服自己只是看錯了。因為,並不是每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都必須是須清和。
他於念頤而言是不同的,她平淡無波的十三年光陰,是他自說自話闖進來。倘若他對她一直有二心,好比他正與別人在一處,這跟背叛有何不同?
反正,她也知道自己從小就不討人喜歡,家中爹爹哥哥不疼她,如今承淮王也是這樣,或許…都不是沒有道理。
她一瞬間想了許多,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對他的信任薄的一張紙也不如。先前便有所保留,一直恐懼自己是被拋棄的一方,目下須清和與他青梅竹馬的表妹一同出現,仿佛心裡的風箏斷了線,輕易就撕裂她對他們未來微茫的遐想。
“你急什麼,當真是腳難受,還是——”太子稍稍收住話頭,傾身細看她眉尖若蹙的神態,“要掉眼淚了麼?我卻不是和弟,最是會哄女孩高興,並沒有帕子與你擦眼淚的。”
他把須清和形容得花花公子一般,與眼前這番場景不能更呼應,念頤茫然地反覆搖頭,勉強鎮定下了心神,這才道:“殿下又說這樣的話,不過是鞋子裡進了水,我忍一忍就過去了,做什麼要哭呢?哪裡就嬌氣的那般模樣。”
“沒有最好。”
邊說著話,邊望見方元推著須清和往他們這裡而來,又是那陣熟悉的轆轆聲,從第一次遇見他時就刻進心田裡,只是這時候再聽見讓她很無措。
念頤轉過身,抬了抬下巴仰面看廊柱上古老的紋路,指著相去最近的一處道:“這裡的紋飾都很精緻,噫!這個竟然是鹿紋,成年鹿和幼鹿,我只在畫上見過它們呢,”她微踅身覷著須清止,問:“殿下見過鹿麼?我前番還聽人說你去郊外狩獵,想必箭術十分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