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念頤張嘴卻沒有聲音,黑魆魆的眼珠緩慢地轉動。
她明白過來,原來根本不是自己做夢也不是幻想,眼前這張面容,這個熟悉的感覺——他是須清和。
探出手指攀上他的下巴,指腹傳來些微的刺感,她點了點,亂動的手下一息就被須清和納入掌中。
眼下的青黑使得他看上去沒有往日精神了,透出幾分落寞的憔悴。念頤抿抿唇,望著他的眼神裡帶出霧氣暈染一般的迷濛。
“蘭……卿。”
他輕應一聲,把她摟緊了,在眉心輕啄了啄。
☆、第67章
念頤覺得自己真像是在做夢,她把頭靠進須清和肩窩裡,沒力氣再動了。如果在這樣的幻想中離開的話,也沒什麼不好的。
“好像做夢一樣……”
他蹙起的長眉微舒,少頃又皺起,在開門見到她的那一刻腦海中掠過無數思緒,然而最後唯一沉澱下的想法居然是幸好她活著——
哪怕虛弱了些,臉上髒髒的,好歹她還在。
這幾日須清和幾乎沒有休息,他夜以繼日疲憊應對登基的各項事宜,然而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有增無減,只是,第一次叫他由衷慌亂卻是在夜間審問皇后沈氏之時,她那麼篤定他找到的顧念頤只會是一具冰冷沒有溫度的屍體。
人之將死,說的話很難有假,何況沈氏眼中的嘲弄快意絲毫不加掩飾,她也無須掩飾。
懷裡的人輕得仿若沒有分量,須清和心中忽然一悸,無意間掃見牆角的老鼠,散落在地已然發黑的米飯,他厭惡地別開眼,收攝心神,再望向念頤時卻神色緩和溫柔,在她耳邊低語道:“這就睡了麼,不若我帶念頤回宮用膳去,你想吃什麼,玉兔水晶糕?蓮藕羹?酥炸小黃魚……”
念頤眼皮耷沉重地耷拉著,耳邊嗡嗡嗡盤旋著幾隻煩人的小蜜蜂一般,其實一個字也不曾聽清,不知怎麼,憑著意念道:“鬚鬚,我想喝水……”
須、須?
須清和眼皮跳了跳,顯然對這個稱呼十分陌生,好在他知道這是指的自己,臉色怪異了一瞬,朝外道:“水!”
一直在門外呵著腰的方化一聽吩咐立時猛一跺腳直起腰應一句“是”,踹了後方內監一屁股,“聽見沒?快快快,端水來——!”
這地方偏,找到此處已經不容易,因而先前並不曾預備下吃食醫藥等應急之物,裡邊一聲命下,大把的小太監火燒屁股似的跑去找水。方化抓著拂塵在空氣里掃了掃,嫌棄這兒不乾淨,眼一抬,冷不防的皇上不知怎麼出來了,且面罩煞氣,走路帶風從身邊經過,懷裡的人兒可不就是太子妃麼!
嘖…只是這太子妃狀態極為不佳,她頭臉靠在皇上胸口,僅僅是一掠而過都能叫人瞧出她的蒼白虛弱來,看著仿似也活不長了。
方化不同於方元,雖然說方元心裡未必沒有不希望念頤就此死的想頭,卻不會如方化這般表現在面孔上。好在方化是個人精,從前在先皇跟前當差的,還不至於給人看出他那點心思。
他忙不迭跟上皇上,眼前飄展著顧氏流雲似的裙擺,忍不住感嘆,心說現下聖上初初御極,皇位還未曾坐穩,委實不宜作下落人話柄的事。
想麒山王是有太皇太后撐腰的,哪怕現如今太子被收禁了只怕也禁不了他覬覦皇位的野心,加之朝中一些暗搓搓反對的聲音,就現在,顧念頤一個廢太子妃的身份,何德何能侍奉皇帝?
這般一個活生生的拖累,不如就此去了,還能叫人省下萬般綢繆,念著她的好。
方化跟得氣喘吁吁,也就是他知道皇上抱的是誰,別的追在後面的都只覷見那是個姑娘家,雲頭履上鑲東珠,裙擺飄飄,穿著華貴不是凡品,顯見的不是一般宮女,只是不敢細究下去。
********
雲欽殿中,地罩前的鎏金香爐香霧繚繞,渺渺的煙氣忽的一散,原來是有人匆匆從旁經過。
須清和把念頤放在自己寢宮的床榻上,轉身出去,不久親自端著一碗蜂蜜水進來。
床上的人不知是餓暈過去抑或睡得深沉,總之一動不動的,上唇發乾,嘴角緊抿,須清和喚了幾聲她都沒有醒轉的跡象,他又給她切脈,良久才拿起小勺兒捏開她的嘴往裡灌蜂蜜水。
這一切做完,他看著她的睡顏在床前站了一會兒,居然有淡淡的滿足。然而畢竟外面還有諸多事急需處理,他神色微斂,負手步了出去。
念頤醒過來的時候須清和並不在身邊,她一時也沒有想這麼多,直到感受到身體下面是軟綿綿的床榻才一機靈,整個人都徹底清醒過來。
明黃的龍紋床帳晃得人眼睛疼,念頤不可思議地張圓了嘴巴,伸手用力捏自己的臉,不捏還好,一捏她就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不是原先的衣服了。天知道這一身潔白無暇的中衣緣何而來,又是誰幫她換的?
她撐著引枕坐起身,肚子裡咕咕叫了兩聲,撥開床幔,見垂地的湘簾後有隱約的人影,心下稍稍安定,出聲道:“是誰在那裡?”
湘簾後傳來驚喜的聲音,須臾喜珠、海蘭、採菊紛紛進來,海蘭淚眼婆娑,採菊也哽咽得受不住,喜珠倒是爽快些,只是亦是忍不住眼眶通紅,“姑娘可算是醒過來了,皇上什麼也不說,只叫我們在這裡伺候著在這裡等,我們心裡沒底,怕得都不敢闔眼!”
“這下可好了,醒了就好,別的都不是事了。”海蘭接口,她這些日子一直在暗惱自己不曾跟著念頤見沈氏,後來太子妃不見了,她們都無頭蒼蠅似的,哪怕是這時候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採菊也激動,她和海蘭想的差不了多少,她們姑娘的身份問題和去留都不打緊,隨意皇上安排,只要人沒事,這就是頂好的了。
念頤一頭霧水,好容易才感受到自己劫後餘生的喜悅,可是聽她們一口一個皇上,一口一個姑娘,還有她自己睡得龍榻,身上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
未及細問,殿外猛地有人吊高嗓子,喊道:“皇上駕到——”
海蘭幾個對視一眼,不等念頤反應便都卻步退了出去。念頤“噯”了好幾聲也留不住她們,她沒吃什麼東西,有氣無力地扒拉開錦被,腿還沒從龍床上跨出去,就被仿若從天而降的須清和重塞回被中。
“你身體尚不曾好全便要下床走動麼,”他嗓音微啞,卻又恰恰是她記憶里從未有過的致命溫柔,好像有水化出來一般,“坐好,不要叫我擔心。”
念頤木偶人似的被他擺弄,木訥訥地把須清和望著。他竟然對她這麼溫柔體貼,簡直不是他了,還有…還有他的衣飾,他的言行……
“是不是餓了。”須清和從案上端起一碗香菇白米粥,他舀起半勺放在唇邊呼呼,輕抿一口確定溫度適宜了便遞到她唇邊,伴隨著不緊不慢的周到聲線響起,“你太久未曾進食不宜大魚大肉,等過兩天,念頤想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我——”
“啊,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