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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殺過反賊,也殺過忠臣,屠過刺客,亦宰過親王。
若姬無鏡只是為陛下當差倒也不會風評差到如此。只是有人說姬無鏡是享受殺人的。有人說親眼見過他食人肉飲人血。還有人說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他若看向你對你輕笑一聲,你恐怕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有一年聖上出行,百姓夾道跪拜,忽有膽大刺客行刺,姬無鏡便當眾剝了刺客的人皮。他一身紅衣立在馬上,用長劍挑起人皮笑著說回去做一個人皮燈籠玩玩。那一幕讓圍觀百姓毛骨悚然。
還有一年番邦使者挑釁,他仍是一襲紅衣,懶散抱胸斜倚廊柱嗤笑了一聲。使者叫囂,可話還沒有說完便七竅流血而死。
姬無鏡攤了攤手,似笑非笑:“不是我乾的。”
不是你,還能是誰。
昔日那樣的人物如今躺在床上等著歸期,顧見驪有些感慨。許是想起同樣臥床昏迷的父親,顧見驪再望向姬無鏡的目光里,便少了許多先前的畏懼膽寒。
也是,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麼可怕的。至少沒到陰曹地府前是不用怕的。
待到天亮,林嬤嬤趕來伺候她梳洗。她這婚事雖然特殊,可是今日的請安還是要去的。
走在檐下,顧見驪有些不放心,問:“你跟我過來,六郎和四姐兒那裡可安排妥帖了?”
“夫人放心。奴婢出來的時候兩位小主子還睡著,栗子在一旁守著。”林嬤嬤又解釋了一句,“栗子這丫頭雖然拙了些,吩咐她些簡單的事情她也都能做好。”
顧見驪點點頭:“等回院子了我去瞧瞧他們。”
落後半步的林嬤嬤瞧著顧見驪端莊挺立的背影,覺得十分驚奇。她原以為會抬進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主子,沒想顧見驪竟如此沉穩淡然。這哪裡像明知道時日不多等著陪葬的?不僅一滴眼淚沒落,還該吃吃該喝喝。只是這樣就罷了,竟然還會關心兩個小主子,禮節方面也沒什麼錯處。倒像是真打算好好過日子的。
再一想到她不過剛十五歲,林嬤嬤更是覺得驚奇。
宋嬤嬤挑起帘子通稟五夫人到了,顧見驪邁進主屋,打斷了屋子裡原本的談笑聲。無數目光落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著顧見驪,恨不得把她看透。
廣平伯府的女眷們,顧見驪幾乎都認識。
顧見驪熟視無睹各種看熱鬧的目光,款款玉步走至老夫人面前,規矩行禮。從容得體,無一絲錯處。
“起來吧。”老夫人點頭,讓宋嬤嬤遞上了壓紅。
顧見驪又與三位妯娌相見,依次喊了“大嫂、二嫂和三嫂。”
二夫人的臉上明顯有些尷尬。
一切禮數都沒錯,可偏偏屋子裡的氣氛古怪得很。
大姑娘姬月明忽然開口:“見驪,三個多月沒見。如今再見,世事變化。沒想到你沒成為我堂嫂,反而給我五叔沖喜來了。”
姬月文和姬月真詫異地看向姬月明。
本來就有些冷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顧見驪忽然想起父親曾說:“玄恪這孩子是不錯,他日必有一番作為。可你嫁給他,必要和他的家人相處。廣平伯府徒有皇室宗親的名頭,裡頭實在爛透了,那家人的做派恐我的見驪不喜。”
顧見驪看向姬月明。
姬月明忽然有些心虛。曾經整個京城都捧著顧見驪,想要接近顧見驪都沒什麼機會。如今顧見驪家中生事,自己更是淪落到給別人沖喜的地步,姬月明那壓抑許久的自尊心一下子膨出來,沒忍住挖苦了兩句。
顧見驪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說:“明姐兒,稱呼錯了。”
姬月明一怔,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顧見驪。
顧見驪卻已經移開了視線,看向大夫人,溫聲款款:“若是我沒有記錯,明姐兒兩三個月前已經及笄了。如今也該懂些規矩,免得在外面出錯。”
顧見驪的聲音本來就有些甜軟,她溫聲細語的時候,聲音更是給人特別舒服的感覺。明明說的是指責的話,也卻是十分受聽的。
大夫人這幾日正在愁姬月明的婚事,顧見驪的話忽然戳到了她。她並非為顧見驪打抱不平,而是不喜女兒當眾表現得不夠得體。尤其是自己的女兒和同齡的顧見驪站在一起,這差距……
她立刻拉長臉斥責女兒:“沒大沒小的成什麼樣子,身為嫡姐,還不快帶著幾個妹妹喊五嬸!”
大夫人一個眼色把姬月明叫屈的話嚇了回去。姬月明咬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朝著顧見驪屈膝:“月明給五嬸問好。”
姬月文和姬月真一併起身問好。
府里的大郎姬玄慎也帶著幾個弟弟給顧見驪問好。府里一共五位少爺,除了姬玄恪其他人都在。
顧見驪不動聲色,心裡卻忍不住想姬玄恪是因為覺得尷尬故意避開今日的場景?
廳中還有老夫人表親家的幾個孩子在場。不過老夫人並沒有讓顧見驪與這些親眷打交道的意思。她揉了揉眉心,讓晚輩都退下。她說最近天寒,不必日日過來請安,又格外囑咐顧見驪好好照顧姬無鏡即可。
顧見驪瞭然。日後其他人是否來請安未必,老夫人是直接拒了她的登門。
顧見驪臉上端莊的淺笑未曾變過一絲一毫,內心毫無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