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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些年,昌帝每次碰驪雲莞,驪雲莞都會偷偷喝下避子湯,喝得多了,損了身子不能生育。也是因為太醫診過她不能生,那次與顧敬元事後,她沒喝避子湯。誰知道竟然……
昌帝這些年身體大不如從前,房事全靠藥吊著,早沒了生育的能力。所以驪雲莞知道肚子裡這個孩子是顧敬元的。那日宮中,她和顧見驪一起從閣樓跳下來,落了紅,動了胎氣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驪雲莞舉起湯碗,將粘稠苦澀的湯藥一口一口喝下。放下碗,她抿去唇上沾著的湯藥,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溫聲說:“怎麼會做不了母親呢。我有兩個女兒呢。姐姐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
“那怎麼一樣?”盼兒一下子哭出來,“到底不是親生的,她們是能承歡膝下還是能給您養老送終?”
驪雲莞笑著擦去盼兒的眼淚,說:“我還有盼兒呀。好孩子,不哭了。咱們已經從牢籠里出來了,日後是要過好日子的。”
顧敬元立在門前,大聲問:“雲莞,你可在?”
驪雲莞臉上的笑容微僵。
盼兒擦了臉上的淚,說:“奴婢去請武賢王進來。”
“把門開著就行了,他不會進來。然後你去裡屋檢查一下昨晚收拾的東西可有遺漏。”
盼兒應著,她把眼淚逼下去,開了門,恭敬地行了禮,轉身回了裡屋。
顧敬元立在門前七八步的距離,沒有再往前走的打算。
兩個人遙遙相望,驪雲莞忽然想起初遇那一日,也是這樣寒冷的日子,她與姐姐逃亡,困在雪山中,遇見了高頭大馬之上一身戎裝的顧敬元。
姐姐歡喜與她說可以與顧敬元聯手,她那時不過十三歲,聽不懂,只知道馬背上的顧敬元好威風,把他的樣子悄悄記在心裡,一記就是二十年。她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姐姐與顧敬元商議她聽不懂的大事。後來敏感地發覺顧敬元望著姐姐的目光特別好看。再後來,他送姐姐胭脂首飾綾羅和美玉,順帶送她些糖果。糖果很甜,她不捨得吃,都化了。
記憶被她寸寸收起,她望著顧敬元溫柔又疏離地微笑著,喊了一聲:“姐夫。”
顧敬元鬆了口氣。原本想好的說辭,便隨著這一聲“姐夫”不必說了。他望著驪雲莞的目光光明磊落。話,也說得直接又誠懇。
“雲莞,如果你不是雲嫣的妹妹,我會把你留在身邊,給你個名分。可你是她的妹妹,和她五官輪廓極為相似的妹妹。”顧敬元頓了頓,“雲莞啊,你半生活成了你姐姐的影子。若你留在我身邊,也只能還是她的影子。姐夫說話直接,我知道你這孩子在你姐姐面前一直很自卑。可你姐姐在時,時常與我說你的好,她喜歡你的溫柔你的細膩,你純粹的善。離開你姐姐的影子,你應當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若你想回驪族,姐夫會派人將你安全送回。若你想留在京中,姐夫會給你安頓好。日後你若再嫁,姐夫以娘家身份送你出嫁。若你不想嫁,只要姐夫活著,保你衣食無憂。在驪和見驪都喜歡你,你也疼這兩個孩子。姐夫不會阻你與她們兩個的來往。只不過……”
顧敬元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我們餘生就不必再相見了。”
驪雲莞臉上始終掛著優雅得體的淺笑,安靜地聽顧敬元說完。天地間安安靜靜的,她的心也是安靜的。
“姐夫這話說得讓雲莞心中惶恐,我又不是豆蔻年華不知人事的清白姑娘家。不過小事而已,竟讓姐夫難為成這樣。留在姐夫身邊?做你的女人?姐夫在說笑嗎?”驪雲莞輕笑出聲,雲淡風輕的口吻,“不過如今我離了宮,自然要仰仗姐夫的。我回驪族的盤纏姐夫可要給足了,要是小氣地拿些碎銀打發我,我可要托驪瀾神向姐姐告狀的!”
顧敬元遙遙望著驪雲莞臉上的笑靨,聽著她雲淡風輕的語氣,他默了默,頷首道:“好,姐夫都會給你安排好。”
顧敬元轉身,沒有回頭。
他說餘生不必相見,他們餘生就真的再也沒有相見。
驪雲莞目送顧敬元離開,直到看不見了。她顫聲說:“盼兒,關門。”
淚流滿面的盼兒從裡間跑出來,用力將門關上。
驪雲莞雙手捂住嘴,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哭出聲來。剜心的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壓得她連腹中的疼痛亦覺察不到了。鮮血染紅杏色的長裙,染髒了椅子,在地面落成一小汪血水。
可她又笑了。她沒讓他知道她骯髒的心思,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藏在衣櫥里的姬無鏡長久望著顧見驪,眼睜睜看著她的眼睛一點點濕潤,濕氣氤氳逐漸凝成淚珠兒,一顆一顆滾落,弄濕了她的臉。
姬無鏡的臉色一點一點陰沉下去。他後悔了,他不該一時興起把顧見驪帶過來。
顧見驪望著不敢哭出聲的驪雲莞,仿佛與姨母一樣疼。
她想起了姬玄恪。
顧見驪恍惚明白自己對姬玄恪的那點子喜歡是那麼淺薄,不值一提。
在昏暗狹小的衣櫥里,顧見驪第一次明白情如刀刃,可以讓人遍體鱗傷,狼狽不堪。她真誠許願,願自己今生永遠不會被情字所擾,永遠冷靜自持,優雅體面。
第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