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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折釉點點頭,她回頭望去,看見沈不覆沒有跟進來,正站在院中聽歸弦的回稟。
肖折釉心下稍安,她將不棄交給白瓷兒囑咐她好好照看,再不許離了眼。白瓷兒一百個答應下來,再不敢馬虎。
肖折釉剛掀開帘子,就聽見漆漆咧著嘴哭的聲音。漆漆哭起來的時候向來不怎麼注意形象。
“姐!”漆漆回過頭來,望著肖折釉,哭得更凶了。
自打小的時候,不管在家裡她怎麼和肖折釉不對付,一旦出了什麼大事兒,她總是要去問肖折釉的主意。這些年姐妹兩個雖然仍偶爾鬧彆扭,可關係已經好了很多。漆漆見肖折釉,一下子衝過去,抱著她哭。
肖折釉拍了拍她,望了一眼床上的紅芍兒,問:“請過大夫了嗎?”
綠果兒急忙說:“拿家裡的藥吃了一副。眼下這情形不知道要不要出去請大夫……”
肖折釉略一琢磨,說:“這丫頭情況拖不得必須請大夫,可你不行,你去找袁蘭五,問她能不能幫忙去請個大夫回來。”
肖折釉本是應該找歸弦去辦這事兒,可如今歸弦正在沈不覆那裡,倒是一時走不開。
漆漆聽說可以請大夫這才止了哭,她問:“姐,大夫能活著回來吧?能把紅芍兒救活吧?”
“別擔心。”肖折釉哪裡知道?不過是安慰漆漆罷了。
綠果兒前腳出去,絳葡兒後腳進來。她知道肖折釉回來了,想解釋把不棄交給白瓷兒的事兒。可她還沒開口,肖折釉先吩咐:“跟我去廚房準備晚膳。”
人心惶惶的,很多事兒都耽擱了。可飯哪能不吃。肖折釉安慰了漆漆兩句,又拜託羅如詩陪著漆漆,然後帶著絳葡兒去廚房做晚飯。
她剛到廚房,聽見裡面洗碗的聲音。肖折釉不由愣了一下,誰這個時候還顧著這個?
絳葡兒先一步走在肖折釉面前,將門推開。
看著沈禾儀忙碌卻不慌忙的身影,肖折釉恍然。
“回來了?”沈禾儀回頭沖她笑了一下,又繼續洗碗。神情間如往常一樣淡淡的,仿佛並沒有剛經歷一場刺殺。
“嗯,回來了。”肖折釉應著,急忙進去幫忙。
晚飯還沒做好的時候袁蘭五就把大夫請了來,大夫給紅芍兒仔細看了病,開了方子。聽大夫說紅芍兒好生養著身子還是能保住性命的,漆漆心裡這才好受了些。
晚飯做好以後,肖折釉讓眾人先吃。她親自去後院尋沈不覆,沈不覆孤身立在後院,不知道在想什麼。
肖折釉站在月門門口,遠遠望著他的背影卻並沒有立刻走上去。
肖折釉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
她忍不住有些自責。
若當初不是她善做主張摻和了沈不覆的事情,沈不覆已經在斬臨關“死”了。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肖折釉約莫著明白了沈不覆退隱之意。當初他是想借著假死帶著沈禾儀過上平淡的田園歸隱日子吧?
可是被她毀了。
詐死這種事一次還成,第二次哪裡有那麼容易被別人相信。
肖折釉慢慢垂下眼,心裡除了自責和懊悔之後,又多了另外一種複雜的情緒。
她前世身為盛令瀾的時候,這個國家便是戰火不斷。她自小就希望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如今遼國和北通攻進來,肖折釉心裡是渴望沈不覆可以重新領兵的,正如過去二十年那樣守衛著這個國家。
但是站在沈不覆的角度呢?這個男人十五歲從軍,全身上下留下無數戰勛,如今恐怕他早已倦了征戰的生活。更何況如今沈不覆再出面,恐也是樹敵之舉,不僅是接下來征戰中他將面臨一次次的生死危險,而且無論是定王父子、袁頃悍,還是如今占據皇宮的景騰王,誰也容不下他。更別說遼國人更是恨他入骨。
“想什麼這麼出神,我走到你對面竟毫無覺察。”
肖折釉回過神來,才發現沈不覆已經站在在他對面。這月門處有台階,沈不覆站在台階側面的平地上。原本身量高大的他,因為台階的緣故,肖折釉難得可以平視他。
肖折釉笑起來,說:“沒什麼,該吃晚飯了。”
兩個人穿過月門,一起往前廳去的時候,肖折釉想問沈不覆是否知道這次的黑衣人是誰派來的,可她偏過頭看向沈不覆的時候,見他眉宇之間微沉,似在沉思。肖折釉悄然轉過頭來,沒有出聲打擾他。
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很沉默。沈不覆更是只吃了幾口,便先行離開了。
“姐,咱們還在這兒住著,不逃命嗎?”沈不覆離席以後,陶陶急忙問。反正在這些人里,誰也不敢多嘴詢問沈不覆的意見,只好來問肖折釉。
陶陶問完,漆漆、陶陶、羅如詩,還有下人們都望向肖折釉。
就連沈禾儀也問:“不覆與你說了沒有?”
肖折釉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她倒是忘了問他。肖折釉略一琢磨,猜了沈不覆的意思,說:“沒有交代,不過今日怎麼都不會離開。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歇著。有什麼事兒明日再說。”
肖折釉想在晚上單獨和沈不覆談一談,便將不棄交給絳葡兒照顧。如今危機四伏,肖折釉自是不放心,又交代歸弦今晚和絳葡兒宿在一屋。
將事情都交代好了,肖折釉這才回屋去。
沈不覆在喝酒。酒壺傾斜,瓊釀落入白色酒盞中。那小巧的白色酒盞在他寬大的手中顯得太秀氣了。
年輕時抱著酒罈子不知醉滋味的人,如今喝起酒來,也竟是有些品茶的架勢。若不是縈滿房中的酒香,倒是分不清他在飲酒還是酌茶。
雖然四年前他迎娶肖折釉時便不再吃齋戒酒,可這幾年他喝酒的次數仍是屈指可數。
肖折釉看了他一眼,轉身去了一旁的耳房沐浴。她再回來時,盤起來的長髮放下來,柔軟的披在肩上,身上衣裳也換上了一聲雪白的寢衣。松松垮垮的雪白寢衣裹在她身上,不僅沒能遮住她衣衫下的玲瓏,反而襯出一種女兒家的綽約之態。
肖折釉走到床榻前,將枕頭和被褥擺好,然後走向沈不覆,說:“將軍,該歇著了。”
沈不覆沒看她,逕自又倒了一盞酒,抿了一口。本來十分辛辣的烈酒,在他品來卻如白水一般毫無滋味。
眉峰微皺,忽得心煩。
他望著手中小巧的白色酒盞中的酒,問:“你是不是很想我參與到這場爭權中?”
肖折釉想否認。明明她只是希望將敵國驅趕,想要一個天下太平的盛國。可是她轉念一想,如果沈不覆此刻站出來,恐最終還是要攪進這場幾方爭權中,不得脫身。
有的時候,站在一定的位置上,要麼死要麼爭,根本沒有全身而退的選擇。
肖折釉的腦海中忽然浮現當日她跟著沈不覆剛到這邊時,沈不覆幫著沈禾儀擇菜、洗碗、殺雞時輕鬆的樣子。
再望著眼前借酒消愁的沈不覆,肖折釉心裡頓時不是滋味起來。
“人生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的,選擇更是自己的。將軍真的沒有必要考慮那麼多,你心裡想怎麼做便怎麼做。這天下沒人有資格責怪你的選擇,包括我。”
沈不覆一曬,他將手中的酒盞放下,這才抬頭望著肖折釉,說:“盛國國力不如遼,如今兩國全面開戰。若想徹底結束這場戰役,至少十年。多則……十五年、二十年。”
肖折釉很認真地聽著。明明沈不覆的話還沒有說完,可他卻住了口,沒有繼續說下去。
肖折釉的眼中浮現一抹疑惑,她望著沈不覆的眼睛,又去習慣性地猜他未說的話。
“該睡了。”沈不覆起身,朝著床榻走去。
肖折釉卻一下子懂了。
“將軍……”肖折釉的聲音里有一絲慌亂。
剛剛越過肖折釉身側的沈不覆停下來,他側過身來,他望著肖折釉的目光帶著點寵溺,又帶著一股濃濃的眷戀。
“突然想到還有一間空房,我還是過去歇著罷。”
沈不覆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默然轉身朝外走。
沈不覆以前從未想過英雄遲暮這個略帶著幾分悲壯意味的詞語,他也從來不在意自己的蒼老。可如今不同了,他本來就比肖折釉大了十七歲。若是再因戰火蹉跎,十年、十五年,又或者二十年之後,他便是真真正正地老了。
而那個時候的肖折釉呢?
這十多年之間的肖折釉的呢?
她才十八歲,多好的年紀,哪裡能讓她等著、耗著。
沈不覆心中掙扎了太久,他真的很想尋一處世外桃源,帶著母親與肖折釉,還有孩童伴膝,就此悠然一生。用有限的時間盡全力陪伴。
然而他不能。
他不能看著這個國家一點點死去,他不能看著這個他花了二十年捍衛的國土一點點被敵國吞併,他不能看著這片土地上尊他敬他的百姓流離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