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她抬頭聽了聽,外面的風終於小了些。她拉好兜帽,離開這兒。回去以後,肖折釉問了問小丫鬟漆漆的情況,得知漆漆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一直都沒出來。肖折釉在緊閉的房門前立了一會兒,轉身去找陶陶,讓陶陶把晚膳給漆漆送去。
漆漆太需要一個長輩教導了,可如今正月十五還沒過,她也沒辦法再一次向霍玄開口為漆漆請教導嬤嬤的事情,只能再等一等。
霍玄趕到和安堂的時候,那裡面已經聚了好些霍家的人。在一群主子、僕人中,他母親沈禾儀雪色的衣裙外套著一件單薄的牙色單褙子,分外單薄,顯得格外消瘦、孤清。
見霍玄趕到,丫鬟們行禮,主子們也都看向他。
霍玄徑直走向沈禾儀,一邊走一邊脫身上的錦袍。他將惗金絲的黑袍披在沈禾儀的身上,寬大的手掌握著她瘦弱的肩,皺眉問:“母親怎麼下來了?”
沈禾儀已經在後山住了二十多年未曾下來過了。
沈禾儀蹙著眉擔心地望著床榻上的老太太,說:“我擔心你祖母。”
霍玄這才看向坐在床上的老太太,問:“祖母怎麼會突然昏倒?”
沈禾儀咬了一下嘴唇,才說:“是被我氣的……”
霍玄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沈禾儀雖然是老太太的兒媳,卻也是老太太閨中密友的女兒,沈禾儀自小家中遭遇變故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老太太便將她接到身邊照顧。兩個人可以說是情如母女。當年霍家最苦的日子,沈禾儀做主將沈家的錢財全部用來接濟霍家,這才幫助霍家度過難關。那一年,沈禾儀尚未及笄,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更是沒有和霍豐嵐訂下婚約。
後來沈禾儀與霍豐嵐成婚以後出了事,老太太曾暗地裡說過就算她懷的不是霍家的孩子,也會將那個孩子當成親孫子、親孫女養在身邊。而在沈禾儀被霍豐嵐傷透了心之後,她之所以沒有離開霍家,選擇獨自搬到後山去住,正是因為老太太的苦苦挽留。她也捨不得老太太,當時除了還沒出生的霍玄,老太太也是她唯一的親人。
霍玄不多問,徑直朝床榻走去。見霍玄過來,坐在床邊的二太太和大姑娘急忙起身讓開位置。
老太太倚著兩三個枕頭,拉長了臉,一臉的氣憤。
“祖母?”霍玄喊了她一聲。
老太太沒答應。
霍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了一會兒,才轉頭望向立在一旁的二太太,問:“叔母,雲大夫怎麼說?”
“雲大夫說如今天氣冷,母親受了風,又情緒不穩才昏了過去。他開了一副安神的藥,在你來之前剛走。”
霍玄點了一下頭。
片刻間,張媽媽將小丫鬟送進來的安神藥遞過來,在床邊笑著說:“老太太,咱們先把藥喝了罷?”
“不喝!”老太太拍了一下床板,生氣地將頭轉向一旁。
這是又鬧脾氣了。
霍玄將張媽媽手裡的湯藥接過來,用湯匙攪了兩下粘稠的褐色湯藥,道:“祖母,不燙,可以喝了。”
霍玄將湯藥遞給老太太。
苦澀的湯藥味兒飄進鼻子裡,老太太皺了下眉,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不識好歹……”終究還是轉過頭來,把湯藥給喝了。
孫子的面子不能不給吶!尤其還是霍玄!
下回想等到這個混小子餵她喝藥還不知道得什麼時候呢,說不定入了土都沒有下一次了!
等老太太把湯藥喝完了,沈禾儀才走過去,她也沒在床邊坐下,只立在一旁,好聲好氣地說:“母親您彆氣了,是我不會說話。”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
二太太也在一旁笑著勸:“母親,您和禾儀情如母女,一向最是親近,哪裡還有什麼可生氣的。一定是誤會了誤會了!”
“你知道什麼!”老太太瞪了二兒媳婦兒一眼。
霍豐岱和霍錚、霍銳也跟著勸,其他人插不上嘴,也都一臉關心。
老太太掃視了一圈屋子裡的人,幾乎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她問霍豐岱:“你大哥呢?”
霍豐岱忙說:“大哥今日有應酬,已經派人支會了,一會兒就能回來。”
說話間,小丫鬟挑帘子進來,稟告大老爺霍豐嵐回來了。
霍豐嵐進來的時候,他身後還跟著孫姨娘、三爺霍銷、三奶奶,並霍文聰和霍文慧兩個孩子。
“母親這是怎麼了?”霍豐嵐急忙走過去,他目光一掃,看見一旁的沈禾儀,整個人僵在那裡。
“禾、禾儀,你也過來了……”他望著沈禾儀的目光聚滿了愧疚。
孫姨娘急忙滿臉堆笑地朝沈禾儀彎了彎膝,親切地說:“姐姐,您終於想通了。豐嵐這些年可一直都惦著您呢。”
沈禾儀平靜地看了一眼霍豐嵐和孫姨娘,未置一言移開視線。
氣氛一時尷尬。
打破沉默的是老太太的嘆息聲。
“天兒不好,你們都回去罷。我這老太婆沒什麼事兒了,也想睡一會兒了。”老太太又嘆了口氣,“都走罷!”
她抬起手,擺了兩下。
霍家人依次告退,霍玄同沈禾儀一起往外走。等出了和安堂,霍玄才看向自己的母親,將疑惑問出來:“究竟是起了什麼爭執?”
“還不是因為你。”沈禾儀神色淡淡的。
霍玄沉默下來,想來他從老太太那裡離開以後,老太太是想去找沈禾儀勸勸他立嗣子之事。只是沈禾儀早就撒了手,完全不管霍玄的事情了。
不過霍玄還是很詫異,他母親究竟說了什麼話,會把祖母直接給氣得昏過去。他母親沈禾儀這萬事不過心,永遠淡淡的性子,可不是個能口出惡言的。
“想知道我說了什麼?”沈禾儀看了霍玄一眼,有些恍然。如今她的兒子居然比她高了這麼多,自己和他一併走著,竟是還不到他肩膀的位置。她的兒子是真的長大了。
“是很好奇。”霍玄坦誠道。
“你祖母還是像往常一樣囉嗦你的事情,反反覆覆說著若是不留個子嗣,將來等你老了,都沒有人照顧你。”
“那母親怎麼回的?”霍玄饒有趣味地偏過頭,看向走在身側的沈禾儀。
“實在是太嘮叨了……”沈禾儀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我只不過是說等你老了我這做母親的早就死了,也看不到有沒有人照顧你了,管不著,不操心。她就氣昏過去了,像個小孩子似的……”
霍玄低笑了一聲,將沈禾儀身上的袍子拉了拉,有些好笑地說:“祖母就是這個樣子,有時候像個小孩子,嘮叨起來也磨人,母親順著她說便罷了。”
“我自是知道的。”沈禾儀也笑起來。她雖然說著抱怨老太太的話,眉目之間都是帶著暖意,那是至親之人之間的溫暖。
“禾儀!”霍豐嵐從後面追上來。
母子兩個臉上的笑齊齊收了起來。
“不覆,我跟你母親有幾句話想單獨說說。”霍豐嵐望著霍玄的目光里仍舊是一種濃濃的討好。
霍玄沒什麼表情,立在那裡也沒動。
霍豐嵐又看了霍玄好一會兒,才看向沈禾儀,笑著說:“禾儀,咱們單獨說幾句話可好?就幾句話。”
“你想說什麼就在這裡說罷,沒有什麼是不覆不能聽的。”沈禾儀望著遠處光禿禿的樹木,眼神有些縹緲。
說不通沈禾儀,霍豐嵐又看向霍玄,眼中那股討好的意味就更重了。
霍玄別開了眼,他一點都不喜歡霍豐嵐用這種的目光看著他。現在再怎麼討好也遲了,那些傷害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霍玄不可能因為霍豐嵐現在的討好,就忘記這個父親在他年幼時的責罵、毒打,以及拋棄殺害。
霍玄終究還是抬腳朝一旁走去,他一直走到遠處的迴廊里,回身望著這邊。
霍豐嵐站在沈禾儀面前不停說著什麼,霍玄走得很遠,他什麼都聽不清。霍玄曾聽說霍豐嵐和沈禾儀青梅竹馬、情比金堅,婚後舉案齊眉、情深伉儷……
可是看著遠處的兩個人,霍玄只覺得這些說法簡直可笑,可笑之極。
“禾儀,你已經氣了二十多年了,還沒消氣嗎?當年是我錯了,是我不信任你,我真的知道錯了,禾儀……”霍豐嵐抓著沈禾儀的手腕,眼眶逐漸紅了。
沈禾儀低眉,看著霍豐嵐抓著她的手。
“霍豐嵐,不覆的小字是我取的。你應當懂的。”沈禾儀抬起另外一隻手,將他握著她手腕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用平淡得毫無波瀾的聲音說,“覆水難收,舊人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