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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他就回了霍府。
他剛回勿卻居,就看見幾個丫鬟和小廝在搬東西,他一眼就認出來他們搬動的是臥房裡的家具。霍玄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疾步走進屋中。
他目光一掃,便發現正廳和臥房裡的布置已經大變樣了。
肖折釉站在臥房門口,正在吩咐絳葡兒和綠果兒擺幾個從庫房裡仔細挑選出來的花瓶。
“這是在做什麼?”霍玄聲音略沉,其中不悅的意味十分明顯。
正在忙活的幾個丫鬟和小廝都是一愣,無措地望著霍玄。
肖折釉也愣了一下,她轉過身來望著霍玄,盯著霍玄的眼睛,解釋:“我瞧著這裡的布置都是十多年前時興的款式,而且已經很舊了,所以就私自做主換一換……”
“換回去!”霍玄拂袖往外走。
肖折釉臉上的表情有些僵,她很快反應過來,側首吩咐下人:“一件一件換回原來的樣子。”
肖折釉輕輕淺淺的聲音入耳,霍玄的腳步一頓,立刻後悔了。他轉身回去,道:“算了,也該換一換了。”
他說著這話,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這裡曾是盛令瀾生活了半年的地方,處處有著她的氣息。也是她留給他的唯一可供溫暖的地方。
可是現在另外一個女人占了這裡,又將這裡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盛令瀾的氣息越來越淡了。
“還是換回去吧,突然發現我剛剛選的這些也不怎麼好看。也怪我沒和將軍商量,等過幾日有時間了,再看看怎麼收拾吧。”肖折釉望著霍玄,淺淺地笑。
屋子裡的丫鬟和小廝看著霍玄又看看肖折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霍玄放緩了語氣,對肖折釉說:“我只是習慣了以前的樣子,你不要多想。”
肖折釉淺笑著點頭,然後轉過身吩咐下人怎麼把東西一件件換回去。
霍玄立在那裡看著肖折釉忙碌,心裡又換上了另外一種不是滋味兒。肖折釉什麼也沒有做錯,這裡現在是她的家,她只是在換換家具而已,可他就這樣當眾反駁了她。
他有些待不下去了,丟下一句“我去書房”,便大步離開。
霍玄剛回到書房,就看見煙升立在書房門外候著。霍玄徑直走進書房,在長案後坐下。煙升跟進去,細細將老太太對肖折釉說的那些話重複了一遍。
霍玄默默聽著,待煙升敘述完,他仍舊沉默不語。
煙升看了看他的臉色,規矩地行了一禮,然後悄聲退下去。煙升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後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煙升的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往外做。
將軍不是好說話的人,可是他從前並不會這般頻繁地摔東西。煙升嘆了口氣。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的時候,霍玄去了肖折釉那裡。肖折釉正吩咐下人擺了晚膳還沒來得及用。霍玄目光一掃,便見到這裡已經完全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見霍玄過來,肖折釉有些驚訝,她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急忙起身迎上去,問:“將軍用過了嗎?”
“沒有。”
肖折釉便讓絳葡兒多拿一副碗筷過來。
肖折釉晚膳吃的簡單,如今霍玄要一起用,她便讓綠果兒去廚房再要幾個菜過來。
夫妻兩個吃東西的時候很沉默,什麼話都沒有說。再也不是曾經那般自在的相處。兩個人沒吃多久,小丫鬟就又端上了幾道菜。
晚膳本來就是府里的大廚房統一做的,然後各房自己去選要吃的。是以,並不需要重新做。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新上的那碟蝦上,只一瞬,她又匆匆別開眼,吃著碗裡的粥。
霍玄放下筷子,將一旁空著的白瓷小碗放在面前,開始悶聲剝蝦。
肖折釉的眼神沒有逃開霍玄的眼睛,霍玄的動作也同樣沒逃開肖折釉的眼睛,肖折釉咬了一下湯匙。
“晚上不宜吃太多的蝦。”霍玄將剝好的小半碗蝦推到肖折釉面前。
“嗯。”肖折釉應了一聲,拿了碗裡的一隻粉嘟嘟的蝦來吃。
第一隻的味道不是太好,她又試著吃了第二隻,等第二隻吃完,她便不再吃了。不好吃,沒有以前那麼好吃了,味道有點澀,還有點苦。
霍玄沒什麼胃口,他等著肖折釉吃完放下筷子,說:“後院的梅林將落,若是再來一場雨恐怕就看不到紅梅了,一起去看看罷。”
“好。”肖折釉笑著答應下來。她自然明白霍玄是有話要與她說。
肖折釉披了件外衣,和霍玄一起去後山時,天色已經很暗了,遠處的山嵐黑壓壓的。
霍玄忽然抬手,略擋在肖折釉面前,說:“抓著我袖子吧,你夜裡看不太清,這山上的路也不平整。”
肖折釉垂著眼睛,慢慢將霍玄的衣袖攏在掌心裡。
連個人並肩走在已經落了大半的梅林里,沉默不語。幾次肖折釉想隨便找個話頭打破這種沉默到尷尬的氣氛,可是她最後還是找不到可以開口的話,保持了沉默。
霍玄在一株年歲很大的梅樹旁停下來,他轉身望著身前的肖折釉,說:“應該多穿個斗篷。”
“已經開春了,沒有那麼冷了呢。”肖折釉攥著霍玄衣袖的手悄聲鬆開。
“我這一生對不起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你。”
肖折釉笑:“將軍這話太嚴重了些。”
她仰起頭來望著霍玄,十分認真地說:“若將軍一直這般想,折釉原本報恩的心意反倒成了捆綁將軍的枷鎖。那並不是我原本所希望的。”
她故作輕鬆地笑起來,甚至往前走了兩步,去拉霍玄的手,帶著點撒嬌的語氣說:“將軍,不要再這樣了。我們還像以前那樣相處好不好?”
霍玄搖頭,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
肖折釉臉上的笑意有些僵,她訕訕收了拉著霍玄的手,又動作細微地向後退了一步。她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換上她此刻本該有的難過表情。
她問:“那將軍希望我怎麼做呢?”
霍玄答不上來。
“還是將軍希望我乾脆死了算了,這樣便沒了如今的尷尬境地!”
“當然不是!”霍玄立刻反駁。
肖折釉低著頭,垂著眼睛,低落地說:“其實是因為將軍知道我的心意了吧。倘若將軍不知道,我一個人藏著便不會如此了。原以為今生不會再有瓜葛才說出來的……”
早知今日,她便把所有心意全部藏起來,笑著和霍家演戲就是了。何至於如今相見尷尬如斯。
霍玄抬手,想要去拉肖折釉,可是他的手懸在半空許久,最終無力地放下。
“折釉,我做不到。”他聲音乾澀,帶著一種平日裡不曾有過的絕望。
肖折釉忽然就哭了,她睜大了眼睛望著霍玄,哭著說:“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倒像是我逼著您娶我,逼著您親近我一樣!我不稀罕!”
雖然她睜大了眼睛,可是淚水氤氳,還是有些看不清霍玄的輪廓了。她生氣地抬手,用手背去擦臉上的淚。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霍玄有些慌,他想把哭得傷心的肖折釉拉到懷裡哄,可是他雙臂垂在身側,根本動彈不得。
“真的不是那個意思……”霍玄重複,他的聲音,他的整個人都被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包裹著。
他曾一次次告訴自己續弦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應該像一個丈夫一樣對肖折釉,給予她一個丈夫應該給予她的一切。
可是他做不到。
每次只要一動了這個念頭,盛令瀾回眸的樣子就衝進他腦海。甚至,因為肖折釉身上總是帶著一絲盛令瀾的影子,霍玄在面對肖折釉的時候,那種對盛令瀾的回憶更濃。好像隨著肖折釉年紀的增長,那份相似的感覺越重。
尤其是肖折釉的眼睛,霍玄如今只要望著肖折釉的眼睛就會莫名其妙想起盛令瀾。看著肖折釉眼睛裡的難過,他就會想起盛令瀾哭的樣子。
對兩個人的愧疚疊加在一起,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霍玄慢慢蹲下來,像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一樣垂著頭。
肖折釉掛滿淚水的臉上重新綻放出笑容來,她站在霍玄身前,笑著說:“是折釉錯了,是折釉不該對將軍動心!”
肖折釉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轉身往山下走。
“折釉……”他喊她,聲音裡帶著幾許哽咽。
肖折釉假裝聽不見,她往前走了五六步之後還是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又轉身走回去,站在霍玄面前,把哭腔壓下去,揚著下巴,驕驕傲傲地說:“請問霍大將軍叫我幹嘛?”
霍玄慢慢抬起頭。
肖折釉望著霍玄血絲瀰漫的眼睛,只一眼,她所有的氣勢瞬息之間委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