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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五姐!五姐你咋這樣啊!”袁松六將門拍得砰砰響。
另一邊沈不覆扛著肖折釉進屋之後,也是一腳將門踹上。他將肖折釉放下來,肖折釉急忙理了理微亂的衣裳。整理完之後,她抬起頭來,瞪著沈不覆,怒道:“你剛剛是在做什麼!”
沈不覆頓了頓,才說:“有疾雨,怕你淋濕。”
肖折釉被他氣笑了。她竟是不知道沈不覆最近的藉口一個比一個蹩腳。
氣笑過後,肖折釉緩步走向身後的藤椅,她舒舒服服地窩在藤椅里,望著沈不覆,笑問:“將軍莫不是因為見到我和別的男人說笑心裡不舒服了吧?”
沈不覆立在原地望著她,沒說話。
肖折釉一手托腮,彎著眼睛,說:“剛剛那個人叫袁……袁松六?唔……應當是袁蘭五的弟弟吧?相貌不錯,性格也好,許是因為年輕吧,瞧著朝氣蓬勃的……”
肖折釉話音剛落,沈不覆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沈不覆畢竟是習武的,很多時候動作快到肖折釉根本反應不過來。等肖折釉反應過來時,沈不覆雙手壓在她身側的藤椅扶手上,彎下腰來逼視著她。他靠她那麼近,好像呼吸間能將他的氣息拂到肖折釉的臉上。
肖折釉愣愣看著沈不覆的眼睛,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睛裡一團火,好像正在壓抑著火氣。他在生氣?至於嗎?肖折釉不太懂。
“將軍?”肖折釉的腦袋向後仰,想要將和沈不覆之間的距離拉大一點。
沈不覆忽然直起身子,轉身往外走。沈不覆走路的時候習慣步子邁得很大,卻速度放慢,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總是給肖折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然而此時他往外走的步伐匆匆,好像他的背影上都寫滿了怒火。
看著沈不覆很快消失在門外,肖折釉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實在是有些意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把一切藏在心中的沈不覆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動了怒。
甚至,肖折釉還有點迷茫,沒猜到沈不覆究竟在生什麼氣。好像他把她扛回來蹩腳說著“有疾雨,怕你淋濕”的時候還是沒發怒的?發怒是因為她說的話?她說的話哪裡不對勁嗎?
這一日,肖折釉悄悄打量沈不覆的神情。可是沈不覆的神情逐漸恢復成往昔的樣子,又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好像早上的發火沒存在過一般。
直到下午歸弦從明定城帶回來一封信給他,他看完信之後,又莫名其妙黑了臉。
“爹爹!爹爹!”不棄在肖折釉的懷裡喊著找爹爹。
肖折釉看著懷裡的不棄猶豫了一會兒,說:“聽話,你爹現在黑著臉,你去了會嚇哭的。”
不棄聽不懂,還是不停地喊:“爹爹!爹爹!”
肖折釉沒辦法,只好對他說:“你等等,我去看看你爹消氣了沒有,若是消氣了,再抱你去找他。”
肖折釉將不棄講給絳葡兒,帶著綠果兒去找沈不覆。
農家院落很簡陋,每間屋子也不大,沈不覆書房的門開著,肖折釉站在門口往裡一望,就能看見坐在長案後面的沈不覆。
臉色……還是不太好。
“夫人。”守在外面的歸弦行了一禮。
肖折釉走過去,壓低了聲音,問:“你今日下午帶給他的信里說了什麼?”
歸弦皺著眉,稟告:“很尋常的一封信,講了些明定城的情況。這種信件每隔五六日就會送過來一封。內容真的很尋常啊……要說有什麼不尋常的,就是這次的信里提了一句霍家三爺霍銷做祖父了。夫人,您要不要進去問問情況?您知道的,將軍這樣黑著臉的次數實在不多。我這做屬下的簡直提心弔膽……”
肖折釉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她再望向書房裡的沈不覆,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肖折釉對歸弦說。
她提著裙子走進書房。
聽見腳步聲,低著頭抄書的沈不覆心裡一陣煩悶,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說了不要……”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只因他聽出來這腳步聲不是歸弦。歸弦不會這樣走路,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人是這般走路。他握著筆的手停頓了一瞬,又繼續抄書。
肖折釉走到長案前,瞧硯中墨汁快空了,便滴了水,拉起長袖,為他磨起墨來。
沈不覆將筆放下,無奈地看著她,說:“又不是沒下人,不需要你做這些。”
肖折釉手腕輕轉,語色輕柔:“將軍竟是不知紅袖添香、琴瑟和鳴的風雅。”
沈不覆皺了下眉,他的確是從未想過這些。可是這兩個詞兒的意思他還是懂的,如今從肖折釉口中說出,他又豈不知她的意思。
沈不覆不得不目光有些複雜地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悄然輕嘆了一聲,她一邊磨著墨一邊輕聲說:“將軍正當壯年驍勇時。一點也不老。”
她輕輕轉眸望向沈不覆,繼續說:“不僅不老,而且多了幾分愣頭小子沒有的沉穩睿智。”
十八歲的肖折釉再也不是十四五歲時初綻的模樣,現在的她玲瓏有致的身子裡裝著兩世沉澱過後的魂兒,全身上下縈了一層被優雅包裹著的媚。
第114章
偏偏她自己渾然不知。
沈不覆嘆了口氣, 看著肖折釉,說:“折釉,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像在勾引我。”
肖折釉一怔, 臉上淺淺的那一層笑也跟著一併僵住。
——因他直白的言語怔住,也因為想起某些舊事而怔住。
她心頭突了兩下, 帶著點惱意地丟下一句:“老不正經!”
明明是想來開解他, 哪想到他竟如此。懶得理他,隨他自己生悶氣好了!
肖折釉轉身往外走。
“折釉。”沈不覆喊住她。他默了一瞬, 才說:“我的確年歲大了。”
肖折釉剛要邁出門檻的步子就沒能邁出去。
她將手搭在門上精緻的鏤空花棱上,也沒有轉過身。她在原地背對著沈不覆立了片刻,腦海中卻想了很多。
她總是冷靜的,比如此時的她就可以輕易跳出盛令瀾的角色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將盛令瀾和霍玄之間的事情細細理清。
“其實阿瀾並不值得將軍如此。真的,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為將軍付出過, 她沒有喜歡過將軍,也不知道將軍為她做的這些。將軍這些年……又是何必呢。倘若放下, 說不定如今已是兒女成群,逍遙自在了。”
肖折釉輕聲嘆息了一聲。她心裡隱隱覺得沈不覆有些可憐。這種感情讓她心裡不是太舒服。
沈不覆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他將手攏於袖中, 眯著眼睛望向遠處西沉的落日, 說:“那時候你還小,不記得了。”
“什麼?”肖折釉回過頭來看向他, 不解他為何沒頭沒腦說了這麼一句。
沈不覆沉默了一會兒,似猶豫了一陣,才繼續說下去:“其實你知道我幼時生存的環境。被別人欺凌算不得什麼, 可是那種被生父喊'野種',又時常被生父打罵蓄意殺害的日子的確能摧毀一個孩童的心智。”
肖折釉皺眉,關於沈不覆家中的事情她當然是知道的,此時卻忽然發現自己之前並沒有深究過。
“大盛的脊樑?救國救民的大英雄?”沈不覆搖頭,嘲諷地笑了一下,“怎麼可能?”
“幼時,我做了許多殘忍的壞事。傷人傷己。後來七歲時被那個男人帶去雪山。他難得對我露笑臉,還說要和我做遊戲。然後將我埋在雪中,只露出頭。那個時候,我看著他虛偽的笑臉知道他是想我要我死。不過當時也覺得無所謂。生與死並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就隨他了。”
肖折釉聽得很認真,等沈不覆停下來的時候,她急忙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啊……”沈不覆嘴角的笑便帶了幾分暖意,“後來在雪山里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小姑娘,她跪在我身邊,用凍得發紅的手挖積雪。一邊挖一邊對我講大道理。”
沈不覆慢慢轉頭,望向肖折釉的眼睛,他的目光在肖折釉的眼睛上凝了凝,繼續說:“她正在換牙,吐字不清,而且凍得直哆嗦,所以說出來的話很難辨認,我只好特別認真地去聽。那是我頭一次那麼認真聽別人講大道理。”
肖折釉覺得有趣,笑著問:“她說了什麼?”
沈不覆望著肖折釉的目光里染上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她說人既然活下來了就要好好地活,如果有很多挫折和迫害擋在面前,更要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讓敵人俯首稱臣。”
肖折釉點點頭,說:“她說的很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