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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皎皎澈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霍玄,誠懇中帶著點小小俏皮似的邀功。
霍玄低笑了一聲,別開眼。
肖折釉翹起的嘴角里那抹笑就更真了幾分。
過了片刻,霍玄又忽然問:“不生氣了?”
“生什麼氣?”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著他。
霍玄深看了她一眼,才說:“沒什麼。”
“將軍若是沒有別的事情,那折釉先回去了?聽說教導先生一會兒會到,折釉可不想遲了。”
“是給折漆和陶陶找的識字先生,你不必去。”霍玄停頓了一下,“你小小年紀認字倒是不少。”
肖折釉教陶陶誦讀的詩句其中可不乏生僻字。霍玄曾多次覺得肖折釉並不像這樣小的年紀。他曾以為她是因為家中遭到變故,身為長姐不得不成長起來。可是讀書識字這種事並非一朝一夕能掌握的。他略皺了一下眉,重新審視肖折釉。
肖折釉一驚,耳邊炸響當初趙素心驚恐的尖叫聲。她忙解釋:“家裡雖貧,哥哥卻是自小讀書的,他教了折釉很多詩句。”
她又解釋:“哥哥只是胡亂教我,我是會很多詩詞,可是換一卷書就會有好些字不認識了。”
霍玄沉默。
肖折釉飛快回憶了一遍往昔與霍玄的相處,忽得想到當初霍玄曾讓她讀書,她挑了一本《千里志錄》。她硬著頭皮繼續解釋:“哥哥也教過我別的書,比如《千里志錄》、《千糙六記》……”
肖折釉悄悄打量霍玄的神色,可霍玄許是臉皮太厚了罷,根本看不出喜怒情緒來!
“大可不必如此。”霍玄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這已經是霍玄第二次對她說這話了,肖折釉便第二次一頭霧水?大可不必如此?這個“此”到底是什麼?
但是肖折釉知道霍玄又對她不滿了。看著霍玄繼續吃東西,肖折釉也不再說話,靜靜候在一旁。她想得明白,霍玄定不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留下她,總是有原因的。反正如今寄人籬下,一切仰仗著他生活。他讓她幹嘛那她就幹嘛,大不了斟茶倒水當個跑腿小丫鬟唄。
霍玄吃著東西,卻想起府中四爺霍銳抱著女兒的情景。父女兩個其樂融融的,那小姑娘也不怕他父親,摟著她父親的脖子開心地笑。
霍玄抬頭,看向垂首立在一旁的肖折釉。
不行,太大了。肖折釉不是抱在懷裡哄的年紀了……
肖折釉感受到霍玄的目光,茫然地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
霍玄輕咳了一聲,別開眼,道:“想讓你幫忙抄幾本書。”
“折釉的榮幸!”肖折釉笑著答應下來。抄書可比守在他身邊斟茶倒水要容易多了!
霍玄的書房比之別人的書房更簡單一些,一張長案,長案上一干筆墨紙硯,長案前一座燈架。整面牆大小的書櫥,再加一把椅子,已是全部。連小几、臥榻、甚至花木都沒有。
肖折釉要在這裡抄書,還是煙升現辦置了一套桌椅。
肖折釉撒了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話圓下去。比如,她要怎麼隱瞞筆跡,如何才能寫出一個小孩子的拙嫩字跡來。她略一沉吟,用左手握起毛筆,裝成左撇子!如此寫出來的字兒,還真的有點像小孩子的手筆……
霍玄的視線從書卷移開,看了一眼肖折釉的左手,復低頭看書。
沒過多久,肖折釉看了一眼霍玄正看書看得很認真,她忽然放下筆,悄聲走出書房。
霍玄一直等到她出了屋才抬起頭看她遠去的背影,皺了一下眉。肖折釉已經十分故意做到悄無聲息了,可是她走路的時候一向沉穩,步子像量過似的。所以霍玄還是聽出了她腳步聲中的些微焦急。
霍玄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立在窗前,將窗戶推開一點,望著院子裡的肖折釉。肖折釉背對著他,霍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見她抬起手似乎捂著嘴,然後雙肩顫了一下。
她這是……在打噴嚏?
肖折釉有點發燒。許是因為剛從四季如春的南青鎮趕來明定城有些不適應這裡的氣候,她前兩日就有點低燒。而霍玄的書房連個炭火盆都沒有……
肖折釉站在雪地里緩了一會兒,待鼻子舒服了些,才悄聲往回走。她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霍玄,見霍玄還是如她離開時那樣坐在椅子裡讀書,並未抬頭。她鬆了口氣,提裙跨進門檻,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桌位,拿起筆來繼續抄書。
她埋首抄了兩刻鐘,忽然覺察出有點不對勁的地方。肖折釉抬頭,這才發現屋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燒起了火盆。艷黃的火焰不停地跳躍,將整個書房帶來一層又一層的暖意。
肖折釉抿了一下唇,嘴角輕輕翹起一點,繼續抄書。
她又抄了兩刻鐘,煙升走進來,將一碗剛煮好的薑湯放在肖折釉的桌角。肖折釉望了一眼霍玄,小眉頭揪了一下。她不喜歡姜的味道……
歸刀緊跟著煙升進來,稟:“將軍,魯大人求見。”
肖折釉一喜,急忙起身:“那折釉先迴避啦!”
“把薑湯喝了再走。”霍玄翻了一頁書,並未抬頭。
肖折釉扯起嘴角笑了笑,說:“讓魯大人等著不太好罷?折釉哪能耽誤將軍的事情呢?要不然我帶回去喝就好……”
霍玄抬眼,看向她。
肖折釉不吭聲了,她看一眼桌角褐色的薑湯,心裡都快要哭出來了。煙升熬的薑湯最苦最辣了!她硬著頭皮端起薑湯,嘆了口氣,才小口小口地喝著。
越喝越苦,越喝越辣!
肖折釉覺得自己喝了好些,可是一看碗中,竟只喝了那麼一點點。
“我……”
“不許剩。”霍玄直接打斷她的話。
肖折釉在心裡把霍玄這個一朝得勢的臭將軍罵了幾句,才閉上眼睛,一股腦把碗裡的薑湯喝了。當她把整碗薑湯喝到肚子裡,她的眼圈都紅了。
霍玄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眼底的濕意,吩咐煙升沏一盞清茶給肖折釉。
肖折釉一連喝了三盞茶,才舒服一點。
“回去好好休息罷,”霍玄頓了一下,“想吃什麼讓下人去準備。”
肖折釉謝過才往外走。她又喝薑湯又喝茶水,耽擱了好一會兒,她出去的時候,看見魯大人立在雪地里,想來已經等了很久。
肖折釉為了不迎面碰上他,繞了道,從抄手遊廊里穿行。
她走在抄手遊廊里時,耳畔忽聽到幾聲犬吠。她腳步僵在那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循聲找了去。
那裡是霍玄的臥房。
第21章
確切地說, 那是盛令瀾在霍家住了半年的臥房。
當初她與霍玄成親第二日霍玄就離開了明定城, 之後的半年她便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
“吱呀——”雕花木門拉長了音,肖折釉輕輕推門進去。
一晃眼, 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肖折釉竟是長久的呆怔在那裡。
她曾嫌棄這裡原本的布置太單調, 又嫌棄大紅的床幔被褥太難看,所以在霍玄離家的那段時日,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一點一點布置這裡,把這裡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碎玉鑲紫檀木圍屏上的芍藥圖是她親手繡出來的,雕著古靈精怪靈鹿的衣櫥,做成六角型的黃梨木小櫃,上大下小的雙開門矮櫃,羊脂白玉雕成的梳妝檯, 纏金絲的鼓凳……十錦隔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小東西,漁翁泛湖的核雕, 雙牛對角的玉雕, 八角樓的象牙雕,嵌著紅寶石的七巧盒……
她撥開搭扣,將七巧盒子打開,裡面熟悉的乾花映入眼帘。她養芍藥, 有時候會在花落的時節做一些乾花。
她摩挲了一下七巧盒上的紅寶石,不舍地將盒子合上。
回頭望向熟悉的布置,好像她昨日還住在這裡,不是離開了近九年一樣。
肖折釉不由自主繞過圍屏, 走到裡面,然後猛地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素雅的月白色床幔間,坐著一隻雪白長毛的西施犬。它蹲在床上,弓著腰,警惕地看著肖折釉,喉嚨里還發出低低的“唔嚕”聲。
“啃啃……”肖折釉疾步向它奔去,帶著久別重逢的歡喜。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陣急促的吠聲攔住了肖折釉的腳步。
肖折釉在拔步床前停下來,整個人僵在那裡。她才反應過來她現在不是盛令瀾而是肖折釉,她的啃啃不認識她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啃啃站起來,抬起前腳,不停地叫,一聲賽過一聲。
“別叫!別叫……”肖折釉急了。這裡應當是霍玄的臥房,她偷偷跑到這裡來,若是被別人知曉可不會有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