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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重錦看向遠處的定元帝,眼中已經恢復平常,朗聲道:“陛下,您若要臣死,又何必搭上我大盛百姓與士兵的性命!二十萬人,都是您的子民啊!”

    定元帝臉色灰敗,他知道大勢已去,頹然道:“事已至此無須多說。”

    他抽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想要自刎。然而站在他身旁的兩個侍衛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緊緊抓著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動作。

    “大膽!你們想做什麼?”定元帝抬頭望向師重錦,怒道:“朕死了正好給你騰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師重錦當然恨定元帝,恨到想要親手剝了他的皮,抽離了他的筋,即使是凌遲也不能解他心頭之痛!然而……

    “陛下,您的仇人還沒有到齊。”師重錦道,“臣答應他,將你留給他。”

    定元帝怔了怔。

    “報——”一員士兵快馬加鞭趕來,他跳下馬,在師重錦馬前跪下,稟告:“啟稟王爺,玄王已到五里之外!”  

    “來人,將定元帝綁於城牆之下!”

    “是!”

    師重錦轉頭看向師延煜,下令:“延煜,你留在這裡等候沈不覆。”

    “是!”

    “其他人跟隨本王殺往台昌州,趕走遼人、還吾太平!”

    混在兵馬中的肖折釉望著師重錦帶著浩浩蕩蕩兵馬離開,心中發冷。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殺定元帝之事落在沈不覆身上,沈不覆又將除敵軍的功勞拱手送給了定王……

    之後呢?

    肖折釉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際,好像要變天了。

    師延煜偏過頭來,對肖折釉說:“沒想到你居然會騎馬。”

    肖折釉心情實在是差,並不想說話。

    師延煜收了笑,問:“要等著他來?”

    肖折釉點點頭。

    她當然要等他來。沈不覆,你答應了我的。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回家的。  

    沈不覆趕來銀湖城的時候,身邊居然只帶了百十人的兵馬。他抬手,身後追隨的兵馬停下來,在原地待命。

    銀湖城的百姓站在遠處圍觀,而定王的兵馬也尚未走遠,定王便也命令軍隊停了下來。師重錦站在很遠的地方,望著遠處的沈不覆。

    沈不覆騎著馬趕赴城門。

    定元帝渾身被捆綁著,他孤零零站在城門前,看著沈不覆趕來。沈不覆在他身前停下時,定元帝忽然笑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

    “不覆,朕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你會如此。你可知道你的名字都是朕起的?哈哈哈……那些年朕所說的待你如子是真吶!”

    “待我如子?或許吧。”沈不覆點了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嘆了口氣。

    “沈不覆!”定元帝大吼,“天下誰人不知朕待你如何?如今你要做什麼?親手殺了朕嗎?要不了多久,定會有人罵你!罵你忘恩負義!罵你叛主無情!”

    沈不覆笑了一聲,說:“罵名?臣的罵名不少了。”  

    定元帝愣住。

    是啊,沈不覆何時在意過罵名?他若在意就不會枉顧禮法與自己的父親決裂,廢掉親兄弟的雙腿!甚至可笑到改了自己的姓氏……

    “你真的不在意後人如何評說?”定元帝不死心地問,“放了朕,放朕一條生路!後人只會誇你一句重情義!”

    沈不覆忽然拔刀,抵在定元帝的脖子上。

    “放過你?當年你為何不放過她?”沈不覆握著手中的刀慢慢下移,刀尖抵在定元帝胸口偏下的地方。

    “陛下可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被撕開,身體裡的血一點點流干,慢慢死去是何種痛?”沈不覆的手微微用力,劃開定元帝的胸膛。

    “陛下又可知道那個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已經成型了?匆匆地來,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又匆匆地去。”

    “居然真的只是為了她……為了一個女人!”定元帝又是震驚,又是恐懼。

    “陛下別怕,您不會立刻死去。”沈不覆在十幾萬兵馬注視下,在銀湖城圍觀的百姓圍觀下,砍斷吊著定元帝的繩索,將他捆綁在馬韁上。  

    他收了刀,雙腿夾緊馬腹。

    “駕!”

    馬朝前行去,拖拽著定元帝。鮮血從他身前的傷口中不斷流出,那傷口沒有傷到要害,不能立刻致死,卻能讓他不停地流血。

    馬越來越快了,定元帝跟不上了,他跌倒在地上,被馬拖拽而行。

    “將軍!”肖折釉衝上城牆,朝著下方大聲地喊。

    “霍玄!霍玄!”肖折釉繼續喊。

    沈不覆聽見了,他猶豫了一瞬,終究是在肖折釉又一次喊他的時候,拉了一下馬韁,他讓飛奔的馬慢下來,然後轉頭望向城牆之上的肖折釉。

    很遠很遠了,肖折釉站在城牆上,身影很小。

    傻孩子,我騙了你,不能帶你回家了。

    沈不覆調轉馬頭,拖拽著定元帝奔赴沒有盡頭的前方。所過之處將士和百姓讓路,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第79章

    沈不覆騎著馬, 慢悠悠地往斬臨關走。定元帝被馬拖拽著, 氣息微弱,卻仍舊還有一口氣。  

    過了斬臨關, 便是遼人所占之地了。

    沈不覆從懸掛在鞍旁的袋子裡拿出一囊酒,大口喝起來。他腦子裡空空的, 好像是這十多年從未有過的冷靜。

    冷靜到空白一片。

    他開始慢慢回憶過去。

    他是從什麼時候想娶盛令瀾的呢?

    七歲,對, 就是他們兩個被困在雪山裡的那半個月裡。那個時候他就想,他們都是被拋棄到雪山裡的孩子,他要好好護著她。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什麼情愛,可是他知道丈夫可以保護妻子,使她永遠不受委屈。他想做一個可以保護她的丈夫,做一個不會像他父親那般無恥無能的丈夫。好像對父親的仇恨找到了一種善意的宣洩。

    他背著她從雪山里走出去, 將熟睡的她交到她母后手裡,才知道她的身份。那個時候, 他忽然意識到他與她的身份差了有多少, 他想要保護的想法又有多難實現。

    她生在皇宮裡,縱使萬千寵愛,還是會被惡人陷害,還是有人想要她死。沈不覆慢慢明白她有著他想像不到的危險。

    他想把她娶回來保護的想法仍舊沒有丟下, 他唯有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保護自己,保護她。  

    又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可能是她身穿華麗宮裝於華輿之中回眸淺笑的瞬間,可能是她蹲在獵場裡數野兔的樣子, 可能是她在他遍體鱗傷遭人毒打時挺身而出的仗義執言,可能是她文采灼灼逼得太傅無話可說時光彩耀人的樣子。

    也可能是在他偷偷關注著她的十年裡一絲一縷積攢下來的情。

    在那漫長的暗戀與攀爬的十年裡,沈不覆尋找了盛令瀾還記得他的痕跡。可是他離她那麼遠,根本沒機會問她一句是否還記得她的小哥哥。就連在哪十年裡為數不多的幾次她與他說話的時候,他都低著頭不敢看她,也不敢讓她看見他的樣子。

    不敢啊,不敢用一種低微的身份仰視她。

    他希望有一天爬到與她相配的位置時,問她一句可還記得他。

    他希望他能做一個好丈夫,永遠護著她。

    可是這兩條,他一條都沒做到。

    在那十年裡,他是那麼自卑,他連喊她的名字都不願意,總覺得配不上她連正大光明喊她名字都沒有資格。他多想待到娶她回來時,輕聲問她一句:“阿瀾,你還記得我嗎?”

    然而他沒來得及。  

    他也沒能保護好她。他眼睜睜看著她死在他懷裡,流干身體裡的血。

    當他從沁妃口中得知是定元帝害了她,當他知道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讓她死去,那種愧疚和仇恨交織在一起的感覺,逼人瘋。

    酒囊中最後一滴酒也沒了,他隨手將酒囊一丟,他從袖中拿出刻著“阿楠”名字的祈願牌,慢慢摩挲著上面的字跡。聽說陰界鬼怪作祟,也不知道她怕不怕。他以前從不信神佛,直到她的死,他逼著自己相信神佛,似乎只有逼自己相信了,然後再不停祈願,她就真的會得到超度一般。

    斬臨關有一段靠山的路,那山從中間劈開,形成一道很長的窄路。狹窄而見不到盡頭,甚至因為山勢太高,其路昏暗陰森,光明甚少。

    沈不覆慢慢眯起眼睛,望著前方的斬臨關。他知道這裡有人埋伏,他故意慢悠悠地走,就是等遼兵設好埋伏。他猛地甩出馬鞭,快馬加鞭朝著斬臨關衝去。

    “將軍!”

    沈不覆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四面八方一遍又一遍傳來肖折釉的回音。他調轉馬頭,望著遠處的肖折釉側過頭對歸弦說了句什麼,然後從馬背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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