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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挖坑給自己跳。
燈滅了,貓薄荷草蹲在盆里,沒有半點睡意。
他掐著葉片算,這是第多少年?
算起來,已經是他成形的第一千零八十一年了。這樣的年紀,即使在妖界裡,也算得上是罕見的。相比之下,成精幾十年的司景還是個崽子。
闞澤心中隱隱有點兒擔憂。
他是株老草,司景卻是個嫩貓。
人家都說老牛吃嫩草,擱在他這兒,卻是恰好反過來了。
況且這嫩貓,與他的故人,還有幾分相似。
闞澤成精的時間久了,之前的千年,他專心修煉,幾乎不曾想過要往人間走一遭。可偏偏五百年一次的飛升劫,他被劈回了原形,不得不隨便把自己種在了個地方休養生息。
找的地方就在村子裡,可位置極偏,平常人都注意不到。他在那裡安心修煉,倒也恢復的極快。
直到後頭,旁邊一家農戶不知道從哪兒撿回來了個奄奄一息的貓崽子。
——天知道那貓崽子是什麼鼻子,哪怕他用僅存的一點靈氣把自己味道給遮掩住,還是被它給發現了,立馬扯著那農戶褲腳拉過來,非要把這貓薄荷連根挖出來,帶回去養。
闞澤這麼個千年老妖,還是頭一回被人一鐵鍬鏟起來,給種到屋裡的花盆中。
簡直是辱沒身份。
更別說這農戶還打算給他施肥。
頭一回被施肥的時候,闞澤憋的葉片發青,才沒把肥料扔回他們一身。
不能傷人,不能暴露身份。這點基本的規矩,闞澤心中清楚。
他只好乖乖留下來,給個還沒完全斷奶的小貓娃吸。
呵。
想打貓。
也不是沒想過逃跑。可一來,那貓把他當成寶貝守著,幾乎寸步不離;二來,他的妖力也著實沒恢復,以原形跑出去,跑也跑不了多遠。
闞澤只能忍,每天看著小貓高高興興躥上來,張開嘴,白生生的牙啃他這個老妖精的葉子,吮的津津有味。那小奶牙咬著其實不疼,舌頭舔過來都是一陣奶味兒,軟乎乎的。
……說真的,倒還挺有意思。
尤其這貓淘氣的很,今天追著人家家雞崽子滿院子跑,明天又被狗追著風也似的躥進屋裡來,偶爾弄壞了東西被拎到門口罰站,橄欖青的圓眼睛就是一垂,喪眉耷眼的,能讓農戶心都化掉,忍不住捧起來再喊聲“小花乖乖”。
這惹下的爛攤子就算是過去了。
貓崽子還會去追蝴蝶。
透過紗窗,它在草叢裡頭一蹦一跳,費勁兒地拿爪子去夠飛的低低的蝴蝶,結果只是把自己摔了個踉蹌,攤成了張又小又圓的貓餅。貓薄荷看著,禁不住就把葉子貼在了紗窗上,晃來晃去,像是在笑。
這樣呆著,也還不錯。
那是闞澤頭一回有這樣的心思。
他在山上久了,精怪少,能有膽子與他搭話的更少,當真寂寞。
這貓崽子什麼也不懂,分明只是那么小一團,卻總想著自己是只猛虎,連他也來招惹,每日裡活蹦亂跳,撒嬌賣痴,的確算是少見。
闞澤甚至想著,這貓平常就有靈性,修煉肯定也容易。等再過一年,他妖力恢復了,就把它帶回去修煉去。如果有緣能修成人形,將來也能做個伴。
如果不能,那也沒什麼關係。養在家中,他也並非養不起。
只要再過一年。
等再過一年——
可貓崽子沒能等到那一年。
……那是亂世。
人都要奔波逃命,何況是貓。
闞澤看慣了人的生死,它卻是頭一回見。它嗚嗚叫著把村里人都拱了一遍,然後睜大了橄欖青的眼睛。窗台上的闞澤看得很清楚,那眼睛裡頭什麼都沒有,空茫一片。
全都沒了。
什麼也沒了。
貓崽子躥出去,一天後才回來。
又是空襲。
外頭全是轟隆隆的響聲,塵土飛揚,濺的很高,闞澤連日帶夜的修煉,只能護住這個屋子。只要它不出去,他還能保住它性命;只要它躲在這兒,就能逃過這一劫。
可貓崽子跳到窗上,熟門熟路吸了吸他的葉子,最後一次聞了聞,隨即昂著圓腦袋,頭也不回,朝著外頭去了。
你去哪兒?
闞澤想問,卻根本無法化形,什麼也說不出口。
你別出去,外面危險!
——你先回來!!
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已經抽出了根,站在了窗台上,徒勞地扒著窗子朝外望。
別想著報仇,你自己根本做不到——待我恢復,我帶你報仇!
哪怕是血海深仇呢,哪怕是扛天罰呢——我代你報!!
可偏偏,他這些話一句也無法說出來,貓崽子喵喵叫著,眼裡頭也被映出了火光。它一頭扎出去,衝進了火和灰里。
它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那之後,闞澤見過很多貓。
和平時候的,戰爭時候的。
它們的眼睛是藍的,是異色的,是青的。它們純稚無辜,不小心眼,不暴脾氣,腿很長,很會賣萌,也不會上來就咬他的葉子。
它們都很好,可小花卻是特殊的。
闞澤再沒從第二隻貓的眼睛裡看到那種光,直到他遇見司景。
司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