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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什麼,”老人說的雲淡風輕,腰板筆直,“總得試試。”
電影《亂雲》中有最後一個鏡頭,完成了復仇的青年邁步跨入山林,卻伸出一隻手牢牢捂住了胸口,痛的渾身都在微微抽搐。
那是天罰。
老兵們都看見了,一瞬間也猛地理解了什麼。在後頭小孫女再嘟囔
司景到底為什麼一到春季就得休假時,這似乎便更驗證了他們那個近乎荒唐的猜想——
就是司景。從頭到尾,都是司景。
可是他們能有什麼法子?
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凡人。除了跟著家中晚輩學學投票,他們也想找找別的辦法。
拜佛祈福的念頭便是這樣升起來的。幾個人湊資,點燃了整整二十三盞長明燈,在每一個寺廟裡都點了。蠟燭常年不滅,幽幽地於玻璃罩中燃著,隨時有小尼姑小和尚每日盯著,生怕它們火星小一點半點。
萬一有一個佛祖願意庇佑司景呢。……他們總不能放棄。
大多數建在山上的廟都有直達的纜車。這麼長時間走訪下來,他們卻連一次纜車也沒坐過,一節一節向上的台階,便是單純靠他們一腳一腳地邁步上去,這才走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這樣才算是有誠意,”為首的老兵總結,“得叫佛祖看見我們的真心。”
他動動嘴唇,笑了笑。
主持人問:“身體沒關係嗎?”
畢竟年紀大了,已經快要走到人生盡頭的年齡,顯然並不適合再去做這樣的事。無論兒女朋友,都在跟著勸,勸他們趕緊將這個念頭打消了,好好照顧身體要緊,否則要是上山途中再突發些什麼意外,誰負責?
無奈被勸說的老人相當固執,二話不說便把這話接下來,壓根兒不給家人再次相勸的機會。
“我負責。”
他的兒子兒媳都心急如焚,“爸!這不是鬧著玩的!”
“我也不是鬧著玩的。”老人身姿筆挺,又在鏡子前檢查了下自己的模樣,把皺紋旁邊一小根黏著的頭髮拿掉了,”這事要是不做,我根本不可能安心。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誰也攔不住他們,只好隨著他們去。就這麼幾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居然還當真爬了不少山,彼此攙扶著艱難地撐了下來。
說真的,不容易。這樣荒唐甚至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只能用同樣可以稱之為荒唐的法子來解決,可到底有沒有作用,他們的心中沒有半點底氣。
佛啊道啊各路菩薩各位真人啊,這些日子全都被許願了個遍。許多遊客只覺著搞笑,誰也不知道他們心中到底存著怎樣的期冀。
“幹嘛呢這是,一群老爺爺?”
“該不會是作秀呢吧?”
老兵們沒有理他,只從懷裡掏出張紙,顫巍巍又在那一行底下畫了一個勾。
“東西帶了嗎?”
“哎,帶了。”
於是牽著許多名字的簿子也被拿出來,在徵得了院裡人員的同意後,全都燒乾淨灑進了香火堆。
那上頭有無數名字,有些是司景認識的,有些是司景不認識的。徵集簽名時,老兵們並沒說出他的名字。他們只說,是為了要為那個人祈福。
哪一個?
就是當初救了許多人的那一個。
司景在當年是英雄,至今仍舊有小村莊供奉著他的雕像,將他當做神一樣對待;因此雖然不知曉他的名字,聽說是當年那個不肯接受封賞便一走了之的人,仍然有許多人毫不猶豫簽下了自己的姓名。
這中間,有當年被司景救下躲過一劫的孩子,如今已經成為祖母;有險些被欺凌的少女,如今也已經含飴弄孫、家中其樂融融。
有親眼見證的,有只是聽說的。
可知道了是為了無名英雄祈福,他們還是都落了筆。
那個時代的名字其實不怎麼好聽。土氣又容易重複,像“春麗”“國強”這樣的名字出現了許多次,一張紙上同時有了好幾個。
然而這些名字後頭,全都是一些活生生的、真正站在司景身後的人。
點燃後燒成的灰燼被小心翼翼攏成了一堆,被老兵捧著,一點點灑進了菩薩面前的香灰堆里。
“最後說一遍?”
“再說一遍吧。”
於是他們在雕像面前跪下,認認真真地拜了三拜。
“如果菩薩真的在,就請保佑保佑司景吧。”
“他是英雄——不是罪人。”
要是這世界上真的有天道……
也請聽聽我們的聲音吧。
“這是最後一個了。”老人起身,低聲道,“有名的寺廟,我們基本上走了個遍,沒有剩下的了。”
隊伍陷入長久沉默。許久後,另一個人才啞著聲音道:“會有作用嗎?”
“沒有的話,我們再想別的辦法——”老人搖搖頭,“我們都是一群快入土的老骨頭了……可那娃子還有好多好多年呢。”
沒法子放棄,也絕對不能就這麼放棄。
他們相互攙扶著走出去,顫顫巍巍扶了一把牆。
“走吧?”
“嗯,走了。”
誰也不曾注意,在空無一人的廟內,雕像的眼中忽的金光一閃,含了慈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