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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貓崽子,渾身的毛雪白雪白,蓬鬆的大尾巴左搖右晃,相當漂亮,比司景自己的毛色還要純正。抱著它的小姐露出秀氣的繡鞋,被扶著踩在車蹬子上,小心翼翼下來。
“這個可真漂亮,”他聽到有人夸,“比之前的那個還俊……”
小姐抿嘴笑了笑。司景看清了她的側臉,忽然間立起了耳朵。
——是她。
他噠噠朝前跑了兩小步,又目不轉睛注視著。
是她!
他這才抬頭,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這是他當年的第一個家。而如今,他的第一個主人抱著新寵,眼裡流淌的是與當初別無二致的喜愛。旁邊伺候的丫頭問:“小姐,這個還起名嗎?”
“起,”那小姐說,“怎麼能不起?”
她的手揉在新寵的頭上,蹙起眉頭,緩緩思考著。最終卻道:“再想一個實在太麻煩了。不如還用之前那個的名字,就叫安德烈吧。”
貓被抱在懷裡,細長的手指逗著它的下巴。有人輕輕地喊,“安德烈,安德烈?”
“……”
司景的喉頭忽然有些酸。他沒有再去聽這個與自己相同的名字,扭頭就要往回走,可有什麼不知名的力量牢牢鎖住了他的腿,讓他一下也動彈不得。視線里的那隻貓穿上了他用過的小鞋子,被同樣的布巾包裹起來,只露出一雙湛藍湛藍的眼睛。
而他灰撲撲的,更像是只拖著尾巴的老鼠。
司景定定地看了許久,忽然抖了抖耳朵,仿佛在笑。
他不知把他困在這時間裡的東西有什麼目的,但若是想憑藉這個來刺激他——那也未免太過可笑。
自怨自艾?自憐自哀?
開什麼玩笑。這倆詞要是能落到司景身上,那才是見鬼呢。
司景向來信奉另一句,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反正只是夢境,司景乾脆氣勢洶洶直接沖了上去,咬著裙角就開始用勁兒踢:讓你扔我,讓你扔我,哪兒來的膽子你就敢扔我!
你有本事扔我了,當初就別把我帶回家養啊!
你有本事不要我了,就別再去禍禍其它的貓啊!
你個沒良心的兩腳獸!
毛上的髒污全都蹭在了小姐的裙子上,小姐哀叫一聲,猛地跳起來,身旁的人拿著掃帚急匆匆地向著司景揮過來,司景躲也不躲,相當理直氣壯地蹬著後腿,把小姐的鞋面都蹬上了一層土,像是貓在埋自己產出來的神秘寶貝。
這種臭不可聞的,得埋了。
得埋。
他埋著頭吭哧吭哧地扒拉土,等那些人氣急了,俯下身來捉他,他才一瘸一拐地從腿的縫隙里逃跑了。正樂不可支準備再給人房門口扔幾隻死老鼠,後腦勺卻猛地一陣鈍痛,司景腿一軟,險些跪下來。
……到時間了。
他不知在這幻境裡頭被困了多久,如今,第二次的天罰已經來臨。
痛意從四肢五骸里瘋狂地倒灌進來,狂涌著洗滌著每一根血管,毛孔里像是被插入了細細的針,非要把這身皮囊撕扯下來,才能緩解這讓他近乎發狂的疼痛。
眼前血紅一片,司景趴伏在地上,連一聲也發不出了。
最後的一個念頭卻是闞澤。
他這麼長時間也沒回家,人形六神,恐怕會擔心吧?
——
油燒的滾燙,闞澤把小黃魚扔下了鍋,炸的金黃酥脆才撈出來。他將晚上的菜色擺好,隨即骨節分明的手扯開了圍裙帶子,順手把那條印滿了貓的圍裙搭在椅背上。
已是晚上九點。
走之前,司景信誓旦旦與他承諾,八點之前定然會到家。現在已經遲了一個小時,闞澤蹙著眉,心裡有些不安。
分盆在陽台上一個勁兒晃葉子,似是在指責:誰讓你允許他自己出去的?
闞澤薄唇微抿。
他深知司景的脾氣。自由散漫,並不喜歡被過多禁錮,闞澤還想把貓崽子留在身邊,準備著過個一生一世,自然不會逆著他的脾氣來,畢竟摸毛都是要順毛摸,若是逆了,只怕分分鐘便要炸。
他疼司景,也不願把他拴的太死。只是去見個老友,無需過多干涉。
分盆拿葉子捶著花盆,簡直痛徹心扉。
我早就說那龍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麼晚還不放回來,他想幹什麼?他是不是想拐我們家貓?
闞澤沒搭理他的忽然抽風,徑直拿了車鑰匙往樓下走。走去的路上,他與妖怪酒館打了個電話。
“司景?”那頭的狐狸滿心茫然,“走了啊,走了挺久了……是幾點來著?”
他側過頭,畢恭畢敬地和蛟龍確認。蛟龍瞧著電視上的小豬佩奇,頭也沒回,說:“七點。”
闞澤的眉頭鎖得更死,沿著去往酒館的路細細搜尋,來回找了三四趟,找了好幾個小時,放出了自身的氣味,終於在路邊的灌木叢下頭聽到了聲低低的嗚咽。他幾步跨上前,小心翼翼將土地上的落葉掀開,這才看見了貓崽子,只有巴掌大的司景蜷縮著躺在濕潤的土上,渾身都在抽搐,睜開的眼裡血紅一片,像是蒙上了層血色的薄霧。
太痛了。
無論是嘗試過多少次,這種疼痛也是能夠摧垮一個人的;即使是再擁有鋼鐵意志的妖,也能在這樣的痛苦下敗下陣來。司景的後腿抽動著,茫然地瞪大眼,不知是看見了什麼,露出了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