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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裡這會兒沒客人,都被狐狸清的差不多,只有門口迎客的風鈴一聲接一聲地響,脆生生的。司景幾步踏進門來,貓薄荷草暈暈乎乎從口袋裡探出片葉子,跟著他的步伐上下晃蕩。
蛟龍坐在櫃檯前,說:“來了?”
“怎麼回事?”
司景在他的旁邊坐下,急匆匆問。可瞧著蛟龍並不怎麼擔憂的模樣,他心裡又湧起了點奇怪的預感,瞥著身旁男人。
蛟龍避重就輕,只說:“跑了,沒事,抓住他一回,就一定會再有第二回 。”
狐狸也連聲贊同。
……這不對。
司景狐疑地瞧著他,突然發問:“你把他放走的?”
蛟龍手一顫,杯中的水險些灑出來。他難得現出了點狼狽的神色,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才道:“怎麼會是我把他放走的?”
司景很了解他。蛟龍在山上待了千年,基本沒怎麼下過人界,其實於心計方面,就是個兒童,連撒謊也撒的生硬。他直接肯定了這個答案,徑直問:“為什麼把他放走?”
蛟龍爸爸試圖在他的崽面前垂死掙扎,“我沒……”
“是嗎?”司景說,“那你一個勁兒不自覺地搓耳朵幹什麼?”
蛟龍趕忙把正揉搓著耳廓的手指放下來了。
“痒痒。”
司景眯起眼,打量著他的神色,好像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來。在這樣的目光下,蛟龍覺得自己仿佛是一本打開了的書,只能任由青年閱讀,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心跳的也砰砰的,亂七八糟奏響了小鼓。
半晌後,司景下了定論,“你知道他去幹什麼了。”
“……”
蛟龍著實被他的崽的敏銳度驚了驚。狐狸詫異地盯著他,顯然沒想到這麼個千年老妖居然要在這種事情上矇騙人,一時間臉上都寫滿了不可置信。
司景的手指在桌子上敲著,篤篤作響。
“還不說?”
事情已經瞞不下去,蛟龍半遮半掩,終於開口說了一句實話,“他要做的事,不算壞事。”
司景一怔,神色一點點變得奇異。
“……司景。”蛟龍表情也嚴肅起來,“你已經被困在這段仇恨里太久了。該是了結的時候了。”
“白尋他——會是了結這一切的那隻手。”
——
村頭小賣部的老闆娘迎來了一個特別的客人。
她從正在剝的豆子上抬起頭時,那個從沒見過的陌生青年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面前,笑起來靦腆而清秀,臉上乾乾淨淨,比村裡的大部分小閨女生的都還要好看。
人大抵都是對美的事物生不起太大戒心的。老闆娘在水管下沖了沖手,出來招呼他,“你需要什麼?”
青年仍舊在笑,聲音也很動聽。
“大姐,我的手機忘帶了,剛才摔了一跤,錢包也丟了,可以借用一下您這兒的公共電話嗎?”
老闆娘的目光往下移,果然在他的膝蓋處瞧見了點血跡,可能是蹭破了腿,不小心沾染上去的。村里人大多淳樸熱情,她擦了下手,依言把公共電話遞過去,“你打吧。”
青年說:“我可以打兩個嗎?”
兩個電話也值不了多少錢,老闆娘點頭,扎著手站在一旁,看著青年熟練地按下一串按鍵,隨即打了第一個電話。
老闆娘無意窺探別人隱私,並未多聽,只有零星的幾句話傳到她耳朵里。
“到此為止了……不會再繼續了。”
“……”
“我要走了。”
那端的人似乎情緒異常激烈,高昂的聲調這邊都能隱隱聽見,只是聽不清說的究竟是什麼。老闆娘猜測這可能是小情侶鬧分手,不由得咋舌。
青年掛掉第一個電話,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隨後打了第二個。
他的手卷著電話線,聲音忽然溫和了,低低地叫道:“哥哥。”
妖怪酒館中的司景一下子便認出了他的手印,握著手機站起身:“白尋?你在哪兒?”
“哥哥……”
白尋又喊了聲,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笑意里透出了些苦澀,“我從來沒想過害你,你知道的。”
“我知道!”司景焦躁道,“你在哪兒?——你準備做什麼?現在把位置發給我——”
半晌後,他聽到那端的青年忽的吸了下鼻子。
“我只是……”白尋輕聲道,“我只是,有點兒寂寞。”
他懷著怨忿重回這陽世間,他所熟悉的、見過的一切全都沒了。留給他的只有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還有在上一世拋棄了他一次、將他扔給惡魔的女人。
其實是害怕的。
這世間是滔滔大浪,而他隨之起伏,卻居然毫無辦法——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便想要尋找一個可與他並肩同行的同伴。
隨即,他在陳采采家的電視上看到了司景。
和當年一模一樣,卻又和當年截然不同的司景。
白尋想把熟悉的那個司景找回來。
“但蛟龍說得對,”他緩聲道,“你這樣才好……你這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