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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你出去買兩碗豆漿回來。”
“知道了。”
弟弟像往常一樣睡眼惺忪趿拉著布鞋,抱著兩隻碗走出了家門。
剩的王小八跟在淮宋後頭,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這是對於淮宋十幾年的一如既往的日常,天快亮時跟著母親後頭準備一家人的早飯,父親總是早早地出門,而弟弟抱著盛著豆漿的碗,最後總能灑出大半來。
炊煙已在各家飄起,行走間總能聞見每一家的味道,談不上誘人,那只是再普通再尋常不過的食物氣味,卻是在淮宋的生命里不可缺少的。
江南的早市也充滿了各色氣味,能勾起人食慾的不在少數,而對於淮宋來說,她更想念的,是這樣一種久違的熟悉。
“京城和這裡是不同的吧。”淮安抱著半碗麵粉,轉身向身後跟來的王小八道。
“嗯,那裡很繁華,很喧鬧。這裡,不管什麼都透著一種寧靜,安詳。”
明明就是同一個朝陽,他卻發現了不一樣的意味。
“你每天都給家裡人做早飯嗎。”腳下便是一片湖光山色,不遠處的淮宋腳已經踩在了石板上,一個輕輕起跳,便來到了第二塊石板上,然後掂著腳尖回眸笑看著他。
“對啊,像你這種的,一定起床就吃現成的吧。”
這時候的太陽已經爬上了山頭,淮宋的頭髮隨便用一根竹筷子挽起,一些髮絲零散在肩頭,臉側,陽光在她的鼻尖凝成一個亮點,笑的時候,仿佛山和水都瀲灩了起來。
怪不得他遊覽那麼多的山水名作,卻總覺得那裡頭少了些什麼。
原來點睛之筆在這裡。
“一樣都是填飽肚子,難道會有什麼不同嗎。”
淮宋止步於第四塊石板上,將懷裡的盆給放下。
“對於你這種人來說,當然沒什麼不同了。”
“我這種人,是什麼樣的人。”
王小八看見那半盆麵粉被她舀進了湖水,接著捲起袖子,慢慢搓揉。
“你這種人啊,來,站好,立定,把頭低下去,瞧見了,自己是什麼樣?”說話期間,淮宋將上頭一層水給倒掉,繼續搓揉手中的麵粉。
“嘖嘖,多俊的小伙子。”王小八對著湖面照映的自己,左手抬起摸了摸下巴,大言不慚道。
“哎呦,你是不是對自己的相貌有什麼誤解?”那團麵粉在淮宋的揉搓下逐漸變得硬且透明,而剩下的水則顯得越接近乳白色。
“就我這樣的,還不算英俊?”王小八終於將視線戀戀不捨地轉移到淮宋那邊去,瞧見她那一臉的嫌棄與不屑。
“淮大娘,你是不是沒見過世面啊?我這樣的都不算英俊的,那有誰算得上?”
對於樣貌,王小八自認是不容他人質疑的。
“你淮大娘可是聽說醉仙樓的老闆,那才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坐擁萬貫家產不說,還開了家醉仙樓那麼有名氣的菜館子,光有相貌有屁用,關鍵還是看內涵。”
不登時,這人便踩在了第三塊石板上,一同跟著淮宋蹲下,將那張臉厚顏無恥地伸到了淮宋眼前。
“你說我沒內涵?我怎麼沒內涵了?”
淮宋的指尖沾了點面水灑在了他臉上。
“一口一個淮大娘的,這叫有內涵?”
“那我改個口,是不是就有內涵了。”他將嗓音壓低,含笑在她耳朵道。
淮宋停下手中的活計,側過臉去看他,也不過近在咫尺的距離,甚至隱約可以探到他的鼻息。
淮宋覺得,王小八這人,遠看和近看是不一樣的。
遠看時,總覺得有種疏離隔閡,雖不知此人曾經做過什麼,接觸過什麼人,可淮宋總覺得,什麼人,什麼事在他眼裡,似乎都是毫不重要的。
可如今這麼近看,也不知是這山村的朝暉將一些疏離和隔閡給淡化,總之,她的眼神不經意間便來到了那兩片薄唇上。
像是夏天母親做的樹莓醬,那唇色因著微微上翹的唇形而令人浮想聯翩,淮宋甚至一度想到,這還是個男子的嘴唇麼。
又是為何越看,越是覺得迷惑。
“算了吧,淮大姐更難聽,跟個傻子似的。”
她開口,抬眼,對上他的眼眸。
鋒利冷漠的感覺終於在近距離接觸之下悉數消失,淮宋在那雙眼眸里,看到的是笑意和歡喜。
沒有過多的雜質,那所昭示著的感情,深刻地印在了淮宋心裡。
她有些微微出神。
“叫小娘子如何?”他故意將重音放在後兩個字上,惹的淮宋一陣大笑。
揉好的麵筋就差扔在了這人臉上,淮宋端起盛面水的盆,起身,抬腳碰了碰他。
“回去吧。”
說著,身子靈活地繞過他,來到了第二塊石板上面,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岸。
王小八還是蹲著,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身影,從岸上,再到隱隱約約的樹與樹的間隙間。
鼻尖,下巴,脖頸……他覺得那樣輕盈的身體裡,裝著的,也一定是有趣的魂魄。
他曾見過珍藏在父皇寢宮裡的十二美人圖,那裡頭的小娘子們不是坐著,便是倚著,就連拿扇子撲蝶時的模樣,也是極其刻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