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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一路呼喊著的孩音,在這偌大的宮殿裡,如同悽厲的鬼叫般響徹。
王璟的生母死於難產。
直到母親臨終那一刻,太醫院都沒能安排產婆過來。
冷宮之地,是連皇上都不願去的居處,誰被趕去了那兒,也就意味著這一生的終結。
母親,死於父皇的冷落和喜新厭舊。
母親,也死於宮裡頭的設計和排擠。
屋裡頭侍奉的宮女一聲撕心裂肺地哭喊,門口的侍衛撤回了武器,王璟奮不顧身地沖了進去。
房門打開那一瞬,桌案上即將燃盡的短檠,母親臨死都沒能閉上的雙目,正眼巴巴朝著門口看著。
她是在等誰的到來?
那個將她打入冷宮的夫君?那個可以救腹中孩兒一命的產婆?還是,她日夜祈禱思念的兒子,王璟。
血濃於水,那個穩坐在龍椅上的君主,究竟懂不懂這個道理?
母親的死,腹中未能降生的胎兒的死,成為了往後一把插在王璟心頭的利刃,如鯁在喉,寢食難安。
由此而來的,是巨大的恨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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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清明節將至,江南的氣候暖和起來,淮宋裹著被子盤腿坐在新鋪上的稻草上,吸了口鼻子。
“我到底算什麼啊,連頭馬都不如嘛。”
她不禁伸長了脖子向屋子的窗前望去,隱約見的一點燈火,自然不是淮南那小子頭懸樑錐刺股熬夜背書,這小子自從三年前考中了個秀才,居然就跟做了宰相似的在家裡地位巨幅提升,說話也開始頭倔得老高,以至於淮宋見他一回就要抽他一回耳刮子心裡才舒坦。
門被“吱嘎”一聲推開,裡頭出來的,是裹著衣裳的淮四,正衝著馬廄那兒笑嘻嘻的。
“爹!”還是她爹知道心疼女兒,將只湯婆子塞進了淮宋的被子裡,然後跟著一同坐在女兒身旁。
“淮宋啊,明兒起早給你娘做頓吃的,親自送到房裡去,好好給她道個歉知道嗎。”
父親的嗓音渾厚,聽得淮宋覺得舒服。
“知道了。可是爹啊,我不是沒苦衷的。”小時候跟淮南一塊犯錯誤,頂多被揍一頓也就過去了,那時候的淮宋,知道自己闖了禍,因此被責罰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年歲越長,她不再小孩子心性,有些事情還就真的難以啟齒。
“爹知道,是爹不好,那個姓王的王八羔子,當初你娘非要訂什麼娃娃親,搞得現在這幅模樣啊。淮宋啊,是爹不好,沒當個官做個商,把咱們家也弄的有點名氣,不然咱家閨女怎麼會嫁不出去呢。”
“爹你說到哪兒去啦,當官做商的還不是跟王衡之家一個樣兒,我可喜歡咱們家了,多好。”淮宋從小生長在普通人家,錦衣玉食也許真的會偶爾羨慕,可正如那些富貴人家,都有各自的苦衷和煩惱,真犯不著去艷羨他們。
“淮宋啊,其實你娘一直都很關心你的,你剛走那幾日,她還偷偷躲到廚房裡頭抹眼淚,一個勁兒地說自己錯了。淮宋啊,別和你娘置氣知道嗎。”
說著,淮四的大手撫在淮宋的頭髮上。
淮宋小小嘆了口氣,笑道:“我怎麼會怪她呢,我可是從小吃我娘做的菜長這麼大的呢,要氣也是氣王家不信守諾言。”
“閨女啊,也彆氣王家。自打王衡之父親走後,王家那麼大的人家說什麼也要尋件門當戶對的親事,不然這些富貴人家,怎麼長久下去呢。”
淮四給那些個富貴人家當了一輩子的馬夫,自然是耳聞他們之間的聯繫和糾葛。
大家族們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實在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的。
“那為什麼當初娘要答應這門親事呢?娘是怎麼認識王家的?”
在淮宋的印象里,顧大嫂只是個會燒飯的尋常女子,至於從小帶著淮宋進出王家,也只是說去帶淮宋見個故人。
如此平凡的母親,又是怎樣結識那樣的大人物的呢。
“淮宋啊。你娘當年在京城的時候,曾經給過一位大人物燒過飯。”
夜涼風席席吹來,淮四身後的夜幕,點綴著無數閃亮的小星星,神秘,卻又以一種靈動的姿態挑撥人去思考,去觸及。
不知是不是淮四早已預料到以後的事情,淮宋在時別這麼久回家,頭一回聽起父親,對自己講起那些陳年往事。
“大人物?有多大?”她沒去過京城,沒接觸大人物,自然沒辦法想像父親話里的含義。
“像太陽和月亮一樣的大人物,你娘那時,就是為他們做事,後來就成了大人物鬥爭中的一個漩渦,漩渦知道嗎?”
湍急的河流中急速旋轉的水流,自身就已經帶著極其危險的信號,提示著每一個靠近它的目標。
“那麼,我娘也跟他們一樣,是大人物嘍?”
“不,你娘她,只是個極其普通的女子。”
淮四的大手再度拂上女兒的頭髮,不知為何,從去年起,他就漸漸覺得,從這個長大的女兒身上,看到了很多,當年她母親的身影和姿態。
這令他感到懷念,也覺得不安。
院子的前門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父女倆先是疑惑地對望一眼,隨後淮四起身將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