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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背起行囊,淮宋低頭無聲走進了人群里。
地上幾灘豆腐渣里,一隻大手將其中一小塊最上面的抓起,塞進了嘴裡細細品嘗了一番。
恰似蛋羹一般的嫩滑口感,入口無需咀嚼便下肚。
最關鍵的還不是來自食材的原生優勢,而是在於澆淋在上頭的湯汁,香,不是一般的香。
王璟接過手下遞來的手帕,勉強將身上清理,他清楚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後頭的大手不由分說地便將什麼東西塞進了王璟嘴裡,短暫的訝異過後,他跟著開始慢慢回味起來。
地上碎作一團的豆腐渣,也依然散發著少許這番很容易勾起人食慾的香味。
身旁的范師傅,京城醉仙樓的廚師長,此番王璟下了狠心帶他一同前來,一方面是觀摩江南菜系的做法,一方面也是在培養和尋找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
王璟給范師傅遞了個眼色,范師傅立即會意,親自帶著幾名小廝走了出去。
“衡之,剛剛耽誤些時間不好意思了,還請裡面一敘。”重整衣衫,雖說有些倉皇,可王璟還是給他的侄兒王衡之做了個請的手勢。
只不過打侄兒在跟前走過時,那捎屬於王璟的丹鳳眼這麼一轉,眼波中顯露了出一絲諷笑,加上微微上翹的嘴角,勾勒出一副極其精明的模樣。
醉仙樓門前又重新恢復往前的吵鬧,那幾灘子豆腐渣也在往來的食客們腳下,變作了垃圾。
小橋流水,沿河人家,兩岸垂柳青絲如煙如霧,搖櫓聲中遙遙傳來雞鳴寺的鐘聲,淮宋的兩根辮子因快跑而飛到了腦後,她的身材嬌小,雖說年紀擺在這兒,可在步履輕快間身影仿佛和三年前的重疊般,眼神里依舊是少女的歡悅。
廚房以外的世界其實同淮宋關係不大,也因此日月交替,她覺得她一直沒變。
石橋下的水面倒映出她的影子,接著是好幾個陌生的身影緊隨其後,淮宋也開始注意到了,身後總是跟著自己保持一段距離的一伙人。
要財,她淮宋沒有。
要色,她淮宋也沒有。
將行囊緊捂懷中,下橋的時候加緊了步伐,出了這個城門便到了驛站。
外人總覺得吳音軟糯,江南人也理應跟這弱柳扶風似的溫柔,卻殊不知幾時休的西湖歌舞里,暗藏了多少難以察覺危機。
城門口的士兵正躺在大樹底下打瞌睡,一排紅纓槍豎在牆邊,淮宋小跑著出了城門,一輛平板車便緩緩駛出了驛站。
“五叔!”
淮宋先是衝著馬夫大喊,隨後將包袱往車上丟去,一個抬腳翻身就已經坐在了平板車裡。
車裡頭還有幾位同行的陌生人,淮宋剛想拾起包袱,手肘卻被拽住,緊接著是氣喘吁吁地一聲:
“小,小娘子,先別走,我們不是壞人。”
五叔也轉過頭去張望,站在車旁的是一位身材圓潤的中年男子,好在高大的身軀多少撐起了點威嚴,胸前衣衫大敞,袖子也給高高卷了上去,像是極其怕熱的模樣。
江南的季候,如若說是炎熱,春天肯定算不上,更何況男子一身的打扮,讓淮宋隱隱約約覺得,此人極有可能是個廚子。
她常待在後廚房,是見慣了男廚子的樣貌的。
也就輕輕動了下手臂,那人便很有禮貌的鬆了手,同後面湧上來的幾名同伴一樣,喘了好幾口氣,接著道:
“你的豆腐,我吃過了。”
車上同行的人裡頭抖出了一句笑聲,淮宋瞬間拉下臉,將包袱摟緊懷裡,衝車旁的男子瞪了一眼:“五叔!趕緊走!”
敢情是遇上一夥沒腦子的傻瓜,若不是著急著趕路,淮宋能一個個把他們給削了當底湯喝。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娘子別誤會,我是說你方才丟出去的豆腐,就是砸中咱們王爺的那塊豆腐。”
中年男子看上去顯然有些急了。
淮宋見五叔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隨便哼哼道:“放心,那是豆腐不是板磚。”
再者說了,她淮宋辛辛苦苦趕早起來做的小蔥拌豆腐,扔出去時候她的心得有多疼啊。
“你那豆腐。”
“是我自己做的,早市上從李嫂家買的,怎麼了?”
這年頭都已經開始為了一塊豆腐碰瓷了?淮宋實在想不通。
“小蔥拌豆腐的做法千篇一律,也幾乎難以琢磨出什麼新方法來,小娘子的豆腐裡頭卻有種勾人的香氣,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忘了介紹,我是醉仙路的廚子,大傢伙都叫我范師傅,後頭的都是我的幫手。”
淮宋眨吧了下眼睛,後頭五叔說道:“淮宋啊,他真是醉仙樓的廚子范師傅,你五叔認識。”有時候需要運輸什麼食材的時候,范師傅便經常雇驛站的馬夫,一來二去也就跟他們熟了。
“你就是淮宋?”范師傅看上去比她還要驚訝。
醉仙樓的一代大廚范師傅,據說早年是給軍隊燒大鍋菜出身,後來有幸得到京城食神吳良子的賞識,將其帶進宮中栽培,終於燒制出名揚天下的美食,並且刀功甚是了得。
當然,那是已經駕崩的先皇那一代的傳奇事跡了。
新皇即位,范師傅也主動請辭,來到了民間。
在淮宋的印象中,母親做的菜最是好吃,那麼能夠與之相媲美的,一定是這位范師傅的親手烹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