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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我的手,那溫暖的感覺讓我忘記疼痛。“小塵……哥哥要是讓你現在離開醫館,走得越遠越好,你會聽我的話嗎?”
“反正以後我一步都不會離開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我死了呢?”
“我也跟你去死!”
“……”
我想我再也不能照顧她了,因為一個一身殺孽的人廢了武功會有怎樣的下場,其結果根本不需要去思考。
我決定跟孟漫回夜梟賭一次,想辦法跟各大門派的高手裡應外合,跟夜梟同歸於盡。
在此之前,我能為小塵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不讓她肚子裡的孩子拖累她!
我寧願小塵知道真相後恨我一輩子,也不能讓那麼柔弱的她為了孩子耗盡心力!
我更不能讓我的孩子在陸穹衣的身邊長大,把殺父仇人當成“父親”!
……
看著她把墮胎的藥喝下去,還衝我甜甜地笑著,我的心脈比被陸穹衣廢武功的時候還痛上百倍!
若是可以選擇我又何嘗願意扼殺自己的親生骨肉……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看到的就是母親含淚的眼睛,乾枯的雙手,以及她那張永遠帶著憂愁的臉。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我的先天不足拖累著她,讓她日日不眠不休地四處求醫,一次次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我以為我把自己的母親已經害得很慘,沒想到我也害了我的父親。
他為了讓我能活下來,把畢生的功力都傳給了我,讓我可以用真氣護住心脈,抵抗身體的驟寒驟熱,以至於功力全失的他會死在黑衣人的手裡……
就連小塵都不知道,父母的死對我來說意味著一生無法解脫的自責和愧疚,所以我才會寧願出賣自己的靈魂,不計任何代價為他們報仇,剷平夜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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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了,我整整尋了三日,還是沒有看到小塵的蹤影,終於支撐不住倒在荒野里。
在劇痛中驚醒,我才發現身邊一位中年男人在替我查看著傷勢。我無心細看,粗略掃了他一眼,那一身道袍讓他看來正氣凜然。
“你的傷勢很重,又中了劇毒,如果再不及時醫治,怕是性命不保。”
從這人說話的氣度看來,絕非等閒之輩,武當派有此氣度的人並不多。我心中一動,問道:“前輩怎麼稱呼?”
“我姓魏,道號蒼然。”
是他?!魏蒼然,武當派的首席大弟子。
我立刻細細打量他一番,他的長相和我想像中的差不多,眉目端秀,氣宇軒昂,一看就是一代宗師,唯獨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太過幽深,裡面好像混雜著很多複雜的內容,不像是個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倒像是個歷盡紅塵俗世之人。
“在下宇文楚天!”
他點點頭道:“我聽說過!”
記得初出江湖時,我挑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他沒有出來應戰,武當派的人很客氣地向我我解釋道:“早在二十幾年前,陸家的陸琳冉失蹤後,師叔便心灰意冷,閉關潛心鑽研武學,不問世事。”
“既然您知道。”我站起身,對他拱手施了一禮,道:“那請恕晚輩冒昧,有個問題想問問前輩。”
“如果你想問關於你母親的事,我恐怕會讓你失望。”
“為什麼?”
“過往已如雲煙,我不想再提。”
“新婚前夜,新娘遭暗殺,不但身受重傷還身染奇毒,對前輩來說這可以化作雲煙嗎?對我來說,鮮血和奇毒就算化作雲煙,也會沉澱下仇恨!”
他面無表情地抬眼看看我,深沉的目光連我都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又道:“看來前輩對此事早有所悟……”
“你真像琳冉,不僅長得像,連個性也是一模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卻都要沉默以對?”
他搖搖頭,笑著看向遠方。“她也是這麼執著於真相,哪怕是一點點疑惑都不能釋懷,非要揭開一切謎底。”
他轉頭看看我,“你要是和她一樣,早晚也會送了性命!”
如果我沒猜錯,他的意思是……
“是她當年知道的太多,才會被人滅口?”
“如果你聽我一句勸,一切到此為止!你已被廢了武功,就什麼都別查,別再報仇了。”
“不,就算死我也要知道真相!前輩,請您明示。”
他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拿出一本手抄的秘笈,交到我手裡。“這是武當的推經移穴的秘笈,你按著上面的方法便可以修復經脈,筋骨重續。”
我剛看了一眼秘笈,他的身形便已飄到門外。
“前輩?”
他的人已經走遠,悠然聲音還不絕於耳:“記住,不論真相有多殘酷,都是你自己想要面對的,到時候不論是悲,是恨,都是你自己選的……我能為你做的,到此為止!”
早已萬念俱灰,等待死亡的我被這練武之人視為至寶的秘笈拖回了現實。
我不能死,夜梟未滅,大仇未報,還有陸穹衣欠我的,我還沒討會來。
從那之後,我每日都在不見天日的山洞裡練功,在嘗試用右手再次拿劍的同時,我也開始練習左手的劍法。
每逢月圓之夜,我躺在冷硬的石地上忍受痛苦的折磨,都能聽見孟漫站在小塵自盡的山崖喊我,回聲都震耳欲聾。我從未回答,因為只有這一夜我可以忘記小塵,可以從內心的折磨里解脫出來……
疏影斑駁
宇文楚天走了,再沒回來。
我從來沒想過他,一時一刻都沒有。因為每天都要去靈堂陪蕭潛。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最喜歡逗我說話,現在他一個人在漆黑的世界孤孤單單,我也該好好陪他說說話了。
七日後,我終於出嫁了,成親那天陰雲壓頂,淒風呼嘯,喜樂聲在風裡破碎,傳到耳里比哀樂還多幾分淒涼。
喜娘來催過三次,說時辰馬上就要到了,讓我把嫁衣穿上。
我只是望著窗外人來人往的後院發呆。
門打開,我以為又是喜娘在催,漠然道:“別催了,讓我靜一靜。”
“沙兒!”
我匆匆擦去眼淚,含笑回首:“娘,您別擔心,我就是……”
“你是不是在等他?”
我一言不發地起身把嫁衣披在身上,認真地繫著扣子。
我以為作為我的親人,即使不能相愛,也總還有份親情。
我成親的日子,他都不來讓我拜別一下嗎?
“如果你想等的人是宇文楚天,那麼你別等了。”
我對著鏡子照了照,拖著長長的嫁衣走向門口。
“沙兒,昨日……算了,以後再說吧。”
我腳步一僵,急速轉身:“您什麼意思?”
“時辰不早了,蕭家的人已經來接你來。”
“是不是宇文楚天,他……”我死死抓著娘的手,十指都在顫抖。
我了解他的個性,我成親他不會不來,除非他已經……
“不會的!娘,你告訴我他活著,他活著對不對?”
所有堅強的偽裝都在這一刻坍塌,所有的恨都在這一刻忘卻。
只要他活著,讓我為他做什麼都可以,我只求他好好活著!
“他沒事,就是受了點……輕傷,聽說在少林寺調養。”
“少林寺?!”
那地方不是……
我現在已經無心深思他到底去那裡幹什麼,我關心的只有一件事:“傷的重不重?怎麼會受傷的?”
“昨日,發生了一件轟動江湖的怪事。宇文楚天與一個青衣蒙面之人在縹緲峰上決鬥,從清晨打到傍晚,所有看到這場比斗的人都是後來聞訊趕去的,他們到的時候兩人身上均已有不下一百多處傷口,滿地濺著血跡。”娘擔憂地看看渾身顫慄的我,不再繼續描述決鬥的情景,只是大略地講述道:“據說,那是一場最勢均力敵,也是最血腥的比武,似乎除非一個人倒下,這場比武根本不會停止。在日落時分,兩人的劍同時擊斷,宇文楚天趁著蒙面人變換真氣,轉用掌法之時,左手突然抽出一把短劍,割斷對方的咽喉。”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為了自己,也為了他。
他成功了,這麼多年的等待,這麼多鮮血換來的機會,終於沒有白費,夜梟從此可以絕跡江湖,他也可以解脫了。
“那後來呢?”
“當宇文楚天揭開那個人臉上的面紗,所有人都驚呆了,誰都沒想到他竟是武當派閉關二十多年的魏蒼然!”
“是他!為什麼是他?”
我在陸家的時候特意看過這個人的傳記,他十二歲投身武當門下,天資聰穎,機敏過人,而且為人寬容超脫,與世無爭,從不與任何人切磋武功。武當的掌門對他讚賞有佳,有意將整個武當都交給他,可惜與陸家聯姻的一場突變,讓他心灰意冷,從此不問江湖世事,潛心鑽研武學。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夜梟的主人?可我相信宇文楚天不會搞錯的。
娘嘆道:“你和宇文楚天不愧是血親,連問的話都是一樣。”
“他也這麼問?”
“聽說當時宇文楚天發瘋一樣按著他血流不止的咽喉,問他:‘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你?’他一直抱著屍體,在山頂坐到第二天天明,還在沙啞地問著:為什麼?”
……
外面的喜樂響起,時辰已經到了。
喜娘又進來催促:“蕭家的花轎已等候多時,再不出門就要錯過吉時了。”
我在娘的面前跪下,叩了頭,才蒙上喜蓋,拖著及地的嫁衣走出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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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遠處的孤樹,在斑駁的幾片孤葉下又發了新綠。
近處朱紅色的亭子,落了新漆,又露了舊色。
我在蕭潛的靈位前上了香,放了些新做好的茶果,退了蕭潛的靈堂。
剛合上房門,就見一身簡樸的蕭朗迎面走近。
他一見我,轉了方向朝我走過來,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地喚道:“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