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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經一個小鎮時,宇文楚天雇了一輛馬車,我們兩個人歇歇停停大概半日,路便走到了終點。
在蘭候府的門前,宇文楚天將我扶下馬車,我以為他至少會說聲“再見”,可他沒有。
我也沒有和他說“再見”,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再見,我和他的路,今日也走到了盡頭……
宇文楚天就瀟灑地一轉身,跳上馬車。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但是,他肩上浸透衣衫的鮮血清晰地留著我的視線里,沒辦法再消失!
默然回到房間,娘便匆匆來到我房間。“沙兒,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我沒事,浣泠她……她還好嗎?”
“浣泠?”蘭夫人倒了兩杯茶,遞給我一杯,自己端起一杯邊喝茶,邊道:“還好,在房間裡休息呢。”
“哦!”我低頭吸了口氣,濃郁的茶香讓我想起冥蘭的味道,心頭被陰沉籠罩。
“沙兒?”娘頓了頓,問道:“宇文楚天的傷勢如何?”
“挺好的。”我低頭喝了口茶,縈縈霧氣燙到了我的眼,讓我覺得眼睛裡有些cháo熱。
娘沒有多問,拍拍我的肩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默默點頭,一滴淚悄然滑入茶杯。
認識宇文楚天只有十幾日,說過的話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句,怎麼可能放不開?
可是,偏偏就是放不開,聽到他的名字,心都會不停地顫抖。
閉上眼睛就是他的笑容晃來晃去。
娘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就是傻傻坐在桌前,不停地喝著最愛的龍井茶,越喝越冷,越喝越苦。
曾經最喜歡的濃香,此時也是澀的。
原來這就是思念的滋味,可是我們才分開還不及三個時辰……
三更時分,我披上外衣在庭院裡閒走著,沒想到在花園遇到了渙泠和娘。
我還還沒走近,就聽見浣泠憤怒地聲音:“他冷酷無情?殘酷的人是你,是你讓他一無所有的。”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浣泠這麼大聲和娘說話,連我都覺得渙泠太過分,娘卻一點都不生氣,低聲道:“娘也不想的。”
“那姐姐呢?你為什麼不讓她……”
“泠兒!”娘打斷了浣泠的話:“這和你姐姐沒有關係。”
“沒關係?!”浣泠大聲笑著,笑聲異常淒冷。“二十年前,你搶走宇文楚天的父親,二十年後,你讓他與姐姐相見不相識……娘,換做她是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浣泠的話,如萬丈冰瀑,傾瀉而下,把我所有的理智都打碎了。
我震驚的不是二十年前娘和宇文楚天父親的情債。當她對著墳墓哭泣時,當宇文楚天拿出另外半隻白玉蝴蝶時,我就已經預感到這些!
我震驚的是那一句:“相見不相識”!
我努力想把這些看似糾結不清的東西聯繫起來,可是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是真的嗎?”我跑過去地走過去,傻傻地問:“娘,浣泠說的是真的嗎?”
娘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良久,才恢復平靜道:“泠兒,你先回去吧,我有話和你姐姐說。”
浣泠跺跺腳,想要說什麼終於還是沒說出口,憤憤地離開。
待渙泠走遠,娘才道:“是真的,二十年前我明知孤羽已有妻室,還是不可自拔地愛上他,不惜一切代價將他留在我身邊。沒成想,他最後拋下我,回到他妻子身邊……”
“那我呢?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你……” 娘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生硬的雙手握得握十指發痛。“沙兒,什麼都別問了!既然什麼都忘記了,就別再去想。以後就陪在娘身邊,不要再離開了,好不好?”
我點點頭,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
仰起頭,樹上的桃花開得真艷!
我什麼都不需要再問,因為我已經什麼都懂了,懂他為什麼會如此了解我,懂他為什麼說:一切可以重新開始,懂他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他,也不怪母親,只是好難過!
“娘,三年前的我比浣泠還很痛苦,是不是?”
娘似乎沒聽懂我的意思,疑惑地問道:“你說什麼?”
“那個讓我痛不欲生,不願想起的男人是宇文楚天,對不對?”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我肯定絕對不可能是宇文楚天。”
“您不必瞞我!我沒有記憶,不代表我感覺!”我一點點抽回自己的手指退後,“娘!我忘不了他,就是服用再多的千愁盡,也不可能抹去我對他的感情!”
“千愁盡?誰告訴你的?”娘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愣了好一會兒才衝上來抓緊我的雙臂。或許是因為太激動,她的手特別用力,捏得我雙臂發麻。
“不可以,你不能愛上他,絕對不行!”
我掙脫她,跑到後堂,滿室的紅色被眼前的水霧遮住!
跌坐在地上,我一顆顆數著散在地上的珍珠,就像數著她曾經流過的眼淚。
我以為被宇文楚天欺騙,傷害,為他失去了清白,又被拋棄已經很可悲了。
但我怎麼也想不到,等待著我的還有更加可怕的事實!
忽然之間
從第二天開始,日子便不平靜了。
娘不許浣泠再出府,理由很簡單:“他不愛你,他是在騙你!”
浣泠沒有哭鬧,一個人坐在房裡,雙目長時間直視著一個位置。我去看過她很多次,好希望她又哭又鬧,拿出去年娘不許她出門時的耍賴功夫,可她沒有,她平靜地坐著,一句話都不肯說。
我和浣泠剛好相反。我每天都會很忙,忙著點算蕭家送來的禮品,研究鳳釵上的羽毛雕刻得是否清楚,研究翡翠鐲子上紋理是不是純淨,有時還會算算銀杯是不是雙數,夜明珠晚上會不會發光……
真的好忙,忙得什麼都沒時間去思考。
幾日後,蕭潛加急的書信到了。
“金戈鐵馬,長戟利箭,不折希翼。
盼歸日,來時路,佳人依舊……”
寥寥數語,寄情無限。
合上書信,將它小心地放在枕邊,我又去將娘為我成親準備的物品點算幾遍,儘管根本記不清有些什麼。
每次夜半醒來,我都會打開蕭潛的書信讀上數遍,然後對自己說:
有些東西恆久不變,有些東西曇花一現。
蕭潛才是我可以伴我一生的人,宇文楚天不過是出現在我空虛的日子裡的優曇。
等蕭潛回來,等我們成了親,我的迷失都會被快樂沖淡的。
可是,閉上眼睛,我再怎麼努力都想不起金釵的上的鳳凰有沒有羽翼,翡翠的鐲子有沒有瑕疵,我能想起的就是宇文楚天身上縱橫交錯著許多傷疤,每一條都很長。
最長的在背上,從左肩到右側的腰部,看上去該有很多年了……
當時一定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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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娘一早就說要帶我去寺廟裡拜佛。我沒反對,數珍珠數得我手腳麻木,拜拜佛活動活動也好。
在香火鼎盛的寺廟裡,禪房依舊獨守著那份寧靜,寧靜得連空靈的木魚聲都變得遙遠。 進寺廟後,娘上了柱香,便說要進香堂聽高僧講道,讓我在馬車裡等著她。
進香的人來來去去,娘始終沒出來。
見很多人都去找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解簽,一臉虔誠,我也有些好奇,下車隨意抽了只簽上前交給他。
“施主想問什麼?”
我想想,道:“問姻緣吧。”
他看了一眼簽文,道:“別離難,聚首恨,雨怨雲愁,此生凝淚。施主,依老衲看,這情絲難斷吶!”
要麼有緣相見,要麼無緣錯過,什麼叫別離難,聚首恨?
我接過簽文,覺得實在有些可笑。正要起身,忽聽見禪房裡傳來娘的聲音。
“年紀輕輕,心中何來如此濃烈的怨氣?”
我走近,透過微張的門fèng看見一身黑衣的人端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頜,俊美的臉龐淡漠如故。
“對不起你們母子的人是我,你要報復我,我接受……”
“蘭夫人來這裡若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就請回吧?”宇文楚天有睜眼。
“泠兒是無辜的,你放過她吧!”
“我看你還是回去管好自己的女兒。”
“那沙兒呢?你能不能也不要打擾她?”
宇文楚天冷哼一聲,睜開眼,冷冷地掃了一眼面前的娘,“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這三年來,沙兒從來沒追究過以前發生的事,自從你出現,她徹底變了一個人……沙兒好不容易才從過去的陰影里走出來,我不想她再回到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宇文楚天垂下頭,臉上的淡漠開始消散。
娘看看他的臉色,低聲嘆了口氣:“沙兒似乎對你們之間的感情有所誤解……她以為你就是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不僅我為這句話震驚,宇文楚天聞言面色大變。
“恨之入骨的男人……”他低聲重複一遍,垂首沉吟良久才起身理了理衣衫道:“我會跟她解釋清楚。”
“等等!”娘叫住正欲離去的他,“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傷了沙兒的男人是誰?”
“她……傷得很深嗎?”
“她為那個男人自殺了十幾次,卻對他的一切絕口不提!”宇文楚天渾身一顫,卻一言不發,我想他知道真相,否則不會如此默然。
“你告訴我他是誰,我一定要問問他:是用了什麼方法把我女兒折磨的到這個地步?”
宇文楚天沒有回答,寧靜的禪房裡留下了一陣寶劍發出低鳴。
門攸然打開,他看著我,黑色依舊掩蓋不住他的鋒芒……
我看著他,仿佛看了幾百年,幾千年那麼久……
“你……都聽到了?”
“哦。”我頓覺陽光非常熾烈,晃得我有些眩暈。“我能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