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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一禮,道:“再有七日就是蕭潛的忌日,我想去廟裡請高僧為他超度。”
“我這就去為您安排。”
“不勞煩你,我自己安排就是了!”
“那好!”
蕭朗說完,退後幾步,繼續向他書房走去。
見他走遠,我才長長舒了口氣,懸起的心落了下去。
沒嫁進蕭家前,我以為蕭朗與他哥哥完全不同,蕭潛總是因自信而神采飛揚,而蕭朗,端正的五官總是擺在規矩的位置,就連說話和做事也都是中規中矩,從未有一絲逾越,正如渙泠所說:他老的要進棺材了!
可是,嫁進蕭家的第一天,我才發現蕭朗原來與這蕭家一樣:蕭索下掩蓋著玄機,質樸下藏著驕逸。
記得那個新婚之夜,我沒進洞房,一直坐跪在蕭潛的靈堂里,心裡記掛的卻是宇文楚天的事。接近二更時分,我聽見門外平穩的腳步聲走進,緊接著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追過來,急切道:“二少爺,呂侍衛還在等您。”
“我不是說了,除了找出軍中的jian細,別的事情都別來煩我……”
“他說,魏蒼然被人殺了!”
“什麼!”蕭朗大驚道:“何時的事?”
“昨日!”
蕭朗匆匆離去很久,我才想起呼吸,不知是因為長時間窒息,還是因為驚嚇,心急速地跳動。
在靈堂徘徊一陣,我還是忍不住悄悄向他的書房走去,因為蕭潛最喜歡和人在書房談論要事。
剛到書房外,我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蕭尚書,這是王爺讓我交給你的密函。”
靜默一陣,書房內有火光映在窗紙上,又很快熄滅,隨後聽見蕭朗的聲音道:“你回去稟告王爺,夜梟的事不勞他費心,等蕭家的事情處理完,我一定會查清楚魏蒼然的死因。”
我捂著口,完全不敢喘氣。
難怪蕭潛會那麼清楚宇文楚天的身份……
我早就猜到夜梟能在江湖有那麼根深蒂固的勢力,絕對不可能是簡單的殺手組織,可我怎麼也想不到它背後的掌控者竟是那個看起來如此恭謹的蕭朗。
為了不被發現,我沒再聽下去,屏住呼吸悄然退開,快步跑回房間。
從那日後,我除了每日去蕭潛靈堂拜祭他,整日整夜都在蕭家的書房看書,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有關夜梟的信息。
可惜,蕭朗做事特別謹慎,我連關於夜梟的隻字片語都沒找到。
一日,我無意中看見蕭朗帶回的刑部的記錄,我隨意翻了翻,發現有一頁是折上的。
那一頁記錄的是禁衛軍的一個統領,叫魏翔,因牽扯一件行刺事件而被滿門抄斬,唯獨十二歲的獨子魏欽然失蹤……
再看看日期,距今竟有三十五年。
我記得魏蒼然就是十二歲投身武當門下。
行刺的罪名絕非一般,憑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怎麼可能逃走,除非……
朝野之中能有這個勢力,且有這個膽量救人的大概也就只有蕭家。
不管魏蒼然是念著蕭家的救命之恩為他們做事,還是他本身就是蕭家有心培植的殺人工具,有個事實是肯定的,在很早很早以前蕭家就已經另有圖謀。他們聚集所有武林中武功高強的高手,排除異己,才會在朝堂之上一呼百應。
“大嫂!”
蕭朗突如其來的呼喚讓渾身奇寒,我努力維持著冷靜,將劇烈顫抖的手指收到背後。
“我是不是不該看這些?我只是閒來無事,隨便翻翻。”
“都是些舊案子……”他簡單收了收桌上的文件,目光掃過我正看的那一頁。
他的手略僵一下,繼續將文件全部整理好放在柜子里,擺放的整整齊齊。
“那你……忙吧,我先出去了。”我說完,忙向外走。走到門口,正鬆了一口氣,忽然聽見蕭朗道:“大嫂。雖然大哥不在,你到底也是蕭家的人,我不想為難你……所以,也請你不要為難我。”
我脊背上滲出冷汗,臉上卻不敢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你何出此言,我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據我所知宇文楚可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啊?我不……”我下意識地想說不認識他,突然發覺不妥,只能閉上雙唇。
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說話,等著他說。
他頓了頓,理著衣袖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你哥哥吧?”
“不錯。”
“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話已經說開,我自知裝傻也沒有用,只能直言道:“蕭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以蕭家有如今的地位還不夠嗎?你這麼做會陷蕭家於絕境的。”
蕭朗陰沉地笑了笑,道:“你以為我大哥的死是個意外?大哥做事向來謹慎,他怎麼可能將回程的路線隨便告訴他人?”
“你的意思是?”
“大哥統領禁衛軍,邊關數十萬大軍又只聽他的號令,你覺得誰最想他死?”
我想到一個人,但我不敢深思。
“大哥才死不足半月,朝廷突然撤兵議和,你就什麼想法都沒有嗎?”
“不會的!”我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撞在門側。
是啊!飛鳥盡,良弓藏!
伴君側,幾人得了善終……
蕭潛一生幾乎沒有安安穩穩過過好日子,可他從來沒在我面前抱怨過,他只說等有一天外患平息,國家繁榮昌盛,百姓能過上安穩的好日子的時候,他就可以跟我退隱田園。
可能他到死的那天都不會想到,無能的朝廷,昏庸的皇帝,會用他的命換取議和的機會……
蕭朗冷笑道:“古往今來戰功赫赫的將軍有幾個得善終。國難當頭,蕭家自然地位顯赫,天下太平之日,第一個滅門的就是蕭家。”
有恩怨,就有江湖。
有皇權,就有殺戮
無所謂對錯,就是規則……
宇文楚天躲不過,蕭潛竟也躲不過!
蕭朗走近我,沉聲道:“你告訴宇文楚天,我要見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就算我知道也不會說,他一定會殺了宇文楚天。
“你告訴他,我知道他最想要的答案。”
“什麼答案?”
“魏蒼然是何等聰明之人,你認為他會對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連來歷都不查清楚?你認為他會蠢到將一個要殺自己的人留在身邊委以重任,悉心栽培,還將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他……”
我退後,一步步退後。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蕭朗所謂的真相,可能會將宇文楚天推向永遠無法擺脫的深淵。“我從來沒離開過蕭家,我沒見過他。”
“你很快就會見到。”
我正在猜測蕭朗話里的深意,便見他走到書房門口,大聲喚道:“來人,少夫人得了重病,服少夫人回房休息。”
……
我被迫讓人拖回房間鎖起來以後,又聽見蕭朗在門外似萬分緊張地吩咐著下人:“少夫人病情危急,快去請大夫來……還有,去宮裡找貴妃,請最好的太醫來。”
之後的幾天,來我房裡看病的醫生就沒有間斷過,有些甚至是風塵僕僕地從外地趕來,當然,他們誰也診斷不出病因。蕭朗又偏偏將我的病情描述的如同病入膏肓一般,所以他們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束手無策。
我從未反駁過,如同木偶般躺在床上讓他們診治……
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他會不會來?
一年未見,他過的可好,臉上是不是又見陰鬱,眉宇間是不是更多滄桑。
後來娘來看過我,因為有蕭朗在,我不便多說,只安慰她說沒有什麼大礙,是蕭朗做事太過謹慎。
十日後的一個子夜,初春的暖風扶起幔帳,點點星辰在碧紗窗外閃爍。
難得一見好天氣,多日未眠的我剛陷入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態,額頭忽然被一陣特殊的冰冷覆蓋。
我猛然抓住額頭上的手,拼命地握緊,就怕一鬆手一切都會消失。
沒有燭火,月光也剛巧被遮,所以儘管我努力地睜大眼睛,還是只能依稀看見有個人坐在我的床邊,黑色的衣服與黑暗融為一體。
但,這就已經足夠。
他在我身邊,什麼都不必說,我就已經感覺到幸福。
夢裡無數次與他見面,都是遙遙相望,無語凝淚。
這一次,他總算開口說話了。
“你的身體……沒事吧。”他的聲音竟有些哽咽,可見我在他心裡還是很重要的。
我更加開心,小心地將他的手放在唇邊,用我的呼吸給他點溫暖。
剛要開口,突然想起蕭朗的話,忙推開他的手,冷冷道:“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你走!”
“你還不能原諒我?”
我坐起身,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你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他看看我的神色,嘆息一聲:“既然你身體沒有什麼大礙,我就放心了。不打擾你休息了。”
他推門離去的時候,我別過臉,不敢多看他一眼,手指幾乎扯碎被子。
這一年來,我每日都在等著他來看我,想問問他:“你這一年過得好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跟他說,我早已不恨你……”
如今他來了,我卻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聽見他輕輕關門的聲音,我的牙齒才放開被咬得血流不止的唇,剛鬆了口氣。
突見黑夜裡,火光沖天。
我幾乎忘了披上外衣,奔出房間……
院子裡站滿了侍衛,連房頂都站滿了人,手裡都拿著染著火的弓箭。
蕭朗站在最前面,站得還是那麼筆直正統。
宇文楚天淡淡地掃了一眼周圍,淺笑道:“蕭尚書,你不會以為就憑這些人能攔得住我吧?”
“我當然知道。”蕭朗揮了一下手,所有人的弓箭突然指向我。“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哥,別跟他多說,你快點走。”
宇文楚天看看滿臉憂慮的我,看看蕭朗,似乎有所了悟,道:“我剛好今天有時間,洗耳恭聽。”
“你聽我一次,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