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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你叫什麼名字?”她急切地問。
我搖頭,搖落一串串的眼淚。
“你父親是不是宇文孤羽?”
“您別問了,我知道您是誰!”
她滿臉驚喜地看著我,晶瑩的淚水浸滿她淒迷的眼,我終於明白父親為什麼給我取“宇文落塵”這個名字,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美得如同落入凡塵的仙子,不沾染人間煙火的聖潔。
“娘……”
“沙兒!”她緊緊摟著我被疼痛折磨到麻木的身體,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了我一絲真正的母親的微溫:“娘終於找到你了!”
那天我呆呆地靠在枕頭上,聽娘跟我說了很多話。
我以為自己很可悲,聽了她的故事,我才明白什麼是所謂的紅顏薄命。
她七歲時,父母得了瘟疫,死後還被村里人用破爛的糙席圈著拖走,燒成灰燼。
她忍受著飢餓和寒冷,一個人站在行人往來的街頭,靜靜看著每一個冷漠的人經過,等待著被人賣了,搶了,亦或者死亡……
等到傍晚時,一個健碩的男人騎著一匹高壯的駿馬停在她面前,那身軀擋住她眼前的血色殘陽。
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身上有種神一樣的莊嚴。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那人扯上馬背,摟著她嬌小的身軀縱馬狂奔而去。
那個男人叫蘭灃,正是蘭族的首領。
從此之後,他每日都用各種珍貴糙藥餵養著她,像是在餋養著一個寵物,而他永遠都是那麼高高在上,她必須像對神一樣每日對他膜拜。
她莫名地開始討厭他,討厭他身上那毒藥的味道,討厭他每日都用看寵物的眼神看著她。
但她沒有選擇,她只能默默地接受自己命運。
十五歲那年,他送她一株血紅色的蓮花,她正沉浸在驚艷中時,蘭灃猛然從她身後抱起她,撕開她的衣服,撫摸著她含苞待放的身體……
“不!”她瘋了一樣地反抗,掙扎,都沒有用……
她的武功是他教的。
“您殺了我吧。”她哭著跪在他面前,抱著赤裸中顫抖的身軀求他:“我求您,能不能等殺了我以後再要我,你別讓我死之前,還要承受這種屈辱的過程……”
蘭灃失力地退後一步,轉身離去,從那之後他再沒碰過她一下。
後來,他將她推上了聖女的座位。
她知道,他是在告訴她:如果你不讓我碰你,這輩子你都休想讓別的男人碰你!
她認了,以為這輩子都會像個行屍走肉地活在他的陰影下。
可突然間,有個泉水般清冽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那個男人身上有種淡香,是她遇見的唯一一個沒有毒藥氣息的男人。
所以她愛上了他的純淨,善良,和執著……
她用蘭灃送她的火蓮換取了心愛的男人,跟著他逃出了聖域。
逃離聖域那天,也是血色殘陽里,蘭灃擋住了她面前的陽光。
“你真的愛他?”
她在蘭灃身邊長大,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殘酷,她跪在他面前提出最後的要求:“族長,我求您放過孤羽,他喝了千愁盡,什麼都不明白……你要殺就殺我好了。”
蘭灃看著她,良久,才道:“你們走吧!”
他縱馬狂奔而去,他的背影在殘陽下,偉岸依舊!
五年後,當她知道心愛的男人去意已決,她沒有挽留,只是百般懇求著愛人把女兒留給她。
他當時沒有說什麼,可幾天後她從心碎的夢裡醒來時,發現女兒失蹤了,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女兒的下落。
當她一個人半痴半傻在旁人的指指點點裡盲目地到處走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大隊的人馬,她好久才找回思緒,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還是那麼氣勢恢弘地站在天地間,高大的身軀擋住她眼前的世界,就像她七歲時被他從街邊撿回去。
那夜,她被他綁在床上,被他撕碎了衣服……
任她怎麼詛咒和哀求,都沒有阻止他的瘋狂,他衝進了她的身體,占有了她……
之後她就再沒逃出過那間房間,被他囚禁寵物般鎖在牢籠里,夜夜用她的身體發泄獸慾。
起初是憎恨,後來是傷心,再後來眼淚流幹了,她連反抗都沒了心力,每天都是麻木地躺在床上任他予取予求,想著自己的愛人,自己失蹤的女兒。
她以為她會這麼被他折磨到死為止。
直到有一天,他沒有像以往那樣一言不發地索求她的身體,而是跪坐她的面前,對她說:“溪,我知道你恨我,其實每次強占你之後,我也恨我自己,但我就是控制不了……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在街上看見你,我就被你吸引……這麼多年我等著你長大,等著你能愛上我,想不到我等來的卻是,你寧可背叛蘭族,背叛我,也要跟著那個根本沒愛過你的男人走!我愛你,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你要自由,你要跟著他走,我再不舍都沒有為難過你……如今他不要你了,你就不能給我個機會麼?就算你不愛我,你能不能再給我個笑容,就像以前一樣……”
那天她自己脫下衣服……
她撫摸著他的臉,親吻他唇,對他淺淺地笑了……
幾年後,蘭族因為勢力擴張太快,朝廷以叛國之罪派兵剿滅蘭族。
她以為就憑蘭灃的個性,一定會戰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沒想到他跟朝廷的特使蕭將軍談過之後,居然投降了。
此後,他接受朝廷的冊封,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侯爺。
她問他:“為什麼!”
他道:“我做階下之囚不要緊,只要你和泠兒,還有全蘭族的人……能有安穩平靜的生活。”
……
聽完娘的故事之後,我問她:“你愛他嗎?”
她回答我:“被最愛的人傷了之後,早已忘記什麼叫愛情……我只知道我欠一個男人的恩情,一輩子都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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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我也可以和娘一樣堅強地活下來。
即便每日都在思念和怨恨里活著,我還是努力讓自己在天明時分睜開眼,深深地呼吸。
可有些痛能夠消失,比如我滿身的傷口。
有些痛只會隨著肉體痛楚的減輕而凸顯出來,比如我潰爛的愛情。
每次夢裡見到他的樣子,聽見到他在山崖上的哀嚎,我就忍無可忍,一次次的自盡,又一次次被娘的苦勸阻止……
如此掙扎了多日,我最終承受不住,答應了娘的提議,喝下了千愁盡。
喝的時候,我問自己:
愁盡了,愛能盡嗎?
記憶沒了,思念就能了卻嗎?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論我能不能記得他,我生命里的陽光不會再升起了!
終結篇
夢醒時分
睜開眼,天空已透著蒙蒙的灰色。
血淚交融的記憶,讓我終於知道宇文楚天為什麼不想再提,知道他為什麼說:“如果你有記憶,一定不會這麼說,如果你知道我是你哥哥,你一定不會這麼說,如果……你想起自己為什麼要自殺……你一定不會這麼說。”
原來我們曾有過如此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來遺忘是他想給我的幸福!
“你醒了?”這個聲音讓我立刻閉上眼。
當消失的記憶重現,當烙印在心裡的愛情重拾,我只聽著他的聲音就已經忍不住想去擁抱他,怎麼還敢看那張讓我心碎過無數次依然忘不去的臉!
“小塵!”他用冰冷的掌心握著我的手,我卻有種被燙到的感覺,急速抽回,藏在被子裡。
“我不想勸你什麼,因為你這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三年前我也體會過……我只想勸你堅強點,人活著,就是為了經歷承受磨難的煎熬,為了死去的人,也為了需要你的人!”
我本來不想跟他說話,可聽他這麼說,怨氣無法再讓我沉默,我冷冷道:“你當然這麼說,誰的心有你這般狠,什麼都做得出,什麼都放得下。”
“小塵,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他以為我忘記了,可我什麼都記得,記得他拿我去換孟漫,記得他殺了我的骨肉,記得他所有對我的傷害。我坐起來對他大聲道:“宇文楚天,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做的事,我……”
看見他穿著一身殘破的黑衣坐在我面前,眼角還有未乾涸的淚痕,唇邊還有紅腫的牙印,記憶中那張線條柔和的臉孔,也變得稜角分明,像是被一種叫傷心的刀刻出來的一樣。
看到這樣的他,我後面兩個字“恨你!”竟道不出口了。
“為什麼!?”我伸手拿起枕頭打在他身上,一邊打一邊哭著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小塵……”他抱緊我,一隻手摟著我的腰,一隻手為我攏好散落的發,就像以前一樣溫柔。
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和第一次在雪地里一樣的溫暖。
“如果你一定要問為什麼,我只能告訴你:我身不由己!”
一句身不由己!
什麼都塌陷了,我哭了,為了流了那麼多淚,原來還沒盡!
這一刻,我終於懂了,恨再深,都磨不去心裡的那份愛,那份依戀……
宇文楚天這四個字,到什麼時候都占據著我整顆心。
愛也占據,恨也占據!
他輕聲嘆息,對我說:“蕭潛已經安葬,蕭家的人感念你對他一片深情,決定原定婚期不改,到時接你去蕭家……完婚。”
我笑著點頭:“好,這樣很好!”
三年後的蘭浣沙已經不可能再像宇文落塵那麼蠢,一次次被他拋棄後還傻傻地去跟在他身後,甘之如飴地等著他施捨一點點情感,一點點溫存。
我早已可以堅強的面對所有人生殘酷!
他不對我說過去,是想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嫁給蕭潛,我又何必讓他知道我已經恢復了記憶。
一切就此結束吧,不提愛,也再不去恨,讓一切都淡漠下去。
為了我和蕭潛的承諾,也為了他和孟漫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