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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塵,累了吧,前面有個麵館,我們去吃碗麵吧。”
“聽說那些煮麵的夥計好像都不洗手的……”我笑著指指有點邋遢的夥計。
“算了,不吃了!”
“那我回家給你煮粥喝吧。”
“也……好,我們回去吧!”
他欲言又止,滿臉的失落。
我一臉無辜,偷偷的竊笑。
……
街邊幾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販在賣著雜物,他們拿著連一個銅板都不值的貨物在每個經過路人面前晃動,滿眼都寫著期盼別人回眸的渴望。
一個老人佝僂著挺不起的背,顫抖著手將幾個桃木雕的護身符伸到我面前:“小姐,買個護身符吧,保平安的……一個銅板一對。”
“這能保平安?挺好看的!”我從老人手裡接過兩個,桃木上還有黑節,雕刻得也非常粗糙,一看就是出自他那雙蒼老而皸裂的手。
可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護身符比剛才的紫玉美得多。
哥哥見我意興昂然,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交給那個老人。
老人哆哆嗦嗦伸手,猶豫一下又縮回去,有點失望地搖頭道:“這一對就送你們吧,祝兩位能一生平安,白首偕老。”
我笑得眼睛都睜不開,嘴都合不攏,“白首偕老”,我喜歡這句祝福!
哥哥將銀票塞在老人手上,特意囑咐幾句:“這銀票是真的,你去任何一個錢莊都能兌換成黃金。收好,千萬別丟了!”
……
青石的長街上鋪了一層薄雪,因為走的人多了變得光滑如冰,我挽著他的手臂小心地走著。
等回到家裡時,時辰已經不早。
一進院子,正見有隻白鴿飛落在門前,哥哥從白鴿的腿上拿出一封信箋,看後眉頭緊鎖,手指握緊,不知不覺將信箋攥成一團。
“我回房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不等我說話,他已經回到自己房間,緊緊閉上房門。
我好奇地從地上拾起揉皺的信箋,上面只有簡短的幾個字:明夜子時,主人會現身夢儀樓,機不可失!
那一瞬間我的腦海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被無數個念頭撕扯。
我想去抱著他,求他不要去;
我想去以死相脅,問他什麼對他來說更重要;
我甚至想去跟他說,我愛他;
因為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
當一切瘋狂的想法都沉澱之後,我忽然冷靜下來。
他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會放棄!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到廚房煮一碗麵,端去他的房間。
我推門進去時,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衣,正在擦拭著他的劍。
“哥,現在就出去嗎?”
他點點頭,見我捧著一碗香噴噴的面,雙唇微動,沒有說話。
我將面放在桌上,拿出新做好的衣服在他面前展開。
“這件衣服是我三年前就想要送你的,可惜還沒做好你就離開了……我改了很多次,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
他沒說話,靜靜地站在我面前。
我幫他解開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半裸的胸膛,條條傷疤縱橫交錯,寫滿他從不說出口的傷痛。
對有些男人來說,傷疤是輝煌和殊榮,可對他來說這就是一條條愧疚和羞恥,已經潰爛到心裡的自責。
所以,他今天一定會去的!
為他脫下夜行衣,換上我做好的白色長衫,仰起頭正看見他彎曲的睫毛上掛著一滴眼淚,他閉上眼,遮住眼底的憂鬱,同時那滴淚滑落在我臉上,晶瑩而灼熱,燙傷了我的心。
一時間我像是被他蠱惑,忘情地伸手觸摸他胸前的傷疤,手指順著每一條疤痕輕移,明顯感受到他異乎尋常的心跳……
我的手指轉到他心口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拖住我的腰將我帶到他身前,唇與唇近在咫尺,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溫度,澎湃的激情在身體裡蔓延。
我緊張地閉上眼,可他只在我額頭上輕吻,便放開手……
“護身符你帶上,保平安的……”我從懷裡取出護身符給他戴在胸前,然後一顆顆為他系上衣扣。
“吃了面再走吧……這是長壽麵!”
今天是他的壽辰,我本想給他一個驚喜,看看他大喜過望的笑容,可此時此刻什麼驚喜能讓他笑得出。
他低頭把面吃得一口不剩,便起身出門。
這樣的生離死別,他由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我追到山頂,看見他離去,大聲喊著:“哥!早點回來,我等你!”
他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站了一會兒才繼續向前走。
“哥!”我提著裙子在小路上奔跑,直到耗盡最後一點力氣,跌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我才大聲的哭出來,哭得聲嘶力竭。“哥!你知道嗎?沒有你太陽就不會再升起……”
無月之夜,肅殺的冷,一如多年前那天翻地覆的改變。
我趴在雪地里,任由身體被凍僵,血液凝結。
絲毫不覺得冷,這樣結束也是一種解脫吧。
眼淚凍結,意識模糊,腦海里他的笑容還是那麼清晰。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驚擾了寧靜,一雙手將我從雪地里拉起來。
他的眼睛照亮黑夜。
“哥……”我撲到他懷裡,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糙,死都不會放開。
“別哭了!”
“不要去,我求你不要去……”
“我不去!”
他背著我踩著皚皚白雪回到溫暖的家,一整夜都摟著戰慄的我……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放棄那麼好的機會,後來有一天我羞怯地躺在他身下,呼喚著他名字時,問他為什麼要回來,他告訴我:他怕如果他走,我會在雪地里,哭到凍死……
我對他說:我一定會的!
他笑了,用唇舌細訴著對我的渴望,他說:縱有萬般豪氣,到底是抵不住繞指的柔情……
金風玉露
冬去春來,我每日站在山巔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等著他回來。
其實他每次離開都會告訴我需要幾天,而且都會準時回來,但我還是喜歡每天這樣等著,盼望他能提前一點回來,早點見到他。
也希望他遠遠就能看見我,知道我在等他!
這次他說:三天就回來。
今天剛好是第三天。
細雨微風裡,我期待的人回來了,可是身邊多雪洛!
雪洛看起來還是那麼清雅脫俗,快樂毫不掩飾地洋溢在臉上,看在我眼裡酸楚難以言諭。
她來後,哥哥請人將我們的房子重新修建。
我們三個人開始了新的生活,我不再和哥哥上山去練功,也不和他聊天聊到深夜,因為我很忙,忙著陪雪洛到小鎮裡買各種這樣紅色的綾羅綢緞,忙著幫雪洛繡鴛鴦。
繡花針常常扎在手指上,血染紅絲線,鴛鴦的眼睛繡成了紅色。
拆了,重繡,還是紅色,紅得扎眼。
我相信自己可以笑著看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真的盡力最大的努力裝作毫不在意,可每晚我睡不著,看著滿屋喜氣洋洋的紅色,我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繡著,一針一針穿透的不是緞布,是我的心。
萬籟俱寂,我正繡著喜枕,拆了繡,繡了又拆,弄得緞布上都是針孔。
忽聽哥哥房裡有點輕微的動靜,我出門看看,他房間的門開著,裡面沒有人。
看見天上的滿月,我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哥哥毒發的日子。
難道他又沒服解藥?
想起他那次毒發的樣子,我心一驚,忙提著燈籠到處尋找。
整個山路我都找遍了,也沒見到他的人影。
我正心急如焚時,手臂突然被人抓住,那力量幾乎捏碎我的手骨。
我剛要掙脫,一張極美的臉闖入視線。
以前一直覺得哥哥長得不錯,今天才發現那不僅僅是不錯。
他的頭髮略有些凌亂,幾縷碎發落在臉上,平添幾分耐人尋味的風華。
白皙的雙頰蒙上一層淡淡的紅暈,看起來不那麼冷漠,再加上他原本沉寂的目光在滿月下閃閃爍爍,帶著蠱惑的光芒,煞是動人。
“孟漫!”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低沉,比醇酒還要醉人。
我也顧不上他叫誰的名字,急忙問:“你沒事吧?”
“把解藥給我……”
他揉著額頭,目光游離,但看起來並不像很痛苦,可我還是很擔心:“你毒發了嗎?等等,我去跟夢姑娘拿解藥……”
我剛走兩步,他踉蹌著追上來,“你別走,把解藥拿出來!”
“哥?!”
他笑了笑,托起我的下顎,似乎在看我,雙眸卻沒有焦點,似看非看,若即若離。
“你叫我什麼?再叫一次!”
“哥,你沒事吧?”
他身上沒有酒氣,不像喝醉,可我總覺得他的精神有點恍惚。
他搖搖頭,手指移到我的臉上,用指背輕輕刮著我的臉頰,笑得有點邪氣:“你今天好像特別美,像小塵一樣美!”
這算讚美嗎?勉強算是吧,我安慰著自己。
揉揉發酸的鼻子,我還是有點委屈。
“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給不給我解藥?”他的唇貼在我耳側,吹拂在我臉上的熱氣讓我不由自主地戰慄。
他又道:“你別以為我不敢把你怎麼樣!”
他笑的太邪,太媚,灼熱的目光燙傷我的臉。
“別這樣!”我推開他的手,嚇得向後退,這樣的他讓我覺得好陌生。
“別裝了!”他有些煩躁地把我扯回來,因為用力太大,我薄薄的衣衫被他撕開,露出半裸的肩。
我遮擋住自己的肌膚,咬緊嘴唇,不敢去看他眼裡赤裸裸的情慾。
想要逃,又被他死死地拽住。
“我不是孟漫!哥,我是小塵!”
“小塵……”他用另一隻手按住自己額頭,用力晃頭,似乎想要努力想起什麼。
“哥!?”
聽見我的呼喚,他猛然抬頭,看著我,彌散的雙瞳終於有了焦點。
“你怎麼了?”我鬆了口氣,仰起頭儘量讓他看清我的臉:“我是小塵。你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