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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走在無人的長街上,從未感受過的冷和累包圍著我,我找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偌大的世界,好像已經沒有我能去的地方。
對他,我能付出的毫不吝惜,我要的並不多……
可是到底留不下他的人,換不來同樣的心。
低著頭不知走了多久,一個熟悉的呼喚在不遠處傳來。
“小塵!”
我抬起頭看向前方,一身白衣的陸穹衣正向著我跑過來。
他很快跑到我面前,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然後抱緊我,給我溫暖。
他懷抱里沒有讓我舒適的位置,他身上沒有我熟悉的氣息,可是我知道,這個懷抱是屬於我的,不需要我勉強自己去追逐。
“何苦委屈自己,跟我回陸家吧。”
“表哥……我累了,很累!”
“我知道,你留不住他的人,更跟不上他的腳步,所以你該放開手,讓他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我點頭,心在那一刻空蕩蕩的,一陣眩暈,不醒人世。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馬車上,陸穹衣的衣服還蓋在我的身上。
我悄悄抓緊衣服,擦了擦眼角的淚。
“你醒了?”陸穹衣立刻坐過來:“我帶你去陸家。”
“陸家!?”我剛想問陸穹衣為什麼沒等我醒了再走,正瞥見身上披著的衣服上沾著乾涸的血跡,手指的印記清晰可見!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沒和我道一句“再見”,就把我要送去另一個世界。
從此,我再不能靜靜陪著他練功,再不能為他忙碌著洗衣做飯,再不能和他一起看著日落……
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喜歡日落,我喜歡的不過是他靜靜坐在我身邊的感覺。
陸穹衣拍拍我的肩膀,柔聲道:“楚天說……”
“你不用說了,我不想聽。”
我揚起頭,對自己說: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下去,我可以忘記他,一定可以。
我深深吸氣,撩起小窗的帘子,專注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外面的太陽仿佛特別烈,全世界都能感受到它的光和熱,青石的小路上都是熱氣繆繆。
這又讓我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背著我在崎嶇的山路上走。
那段時間我的腿扭傷了,他每天都會背著我去山頂練功,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帶著我去。
他對我說:“我已經習慣了,習慣看著你做任何事……”
“如果看不到,你會怎麼樣?”
他轉頭看著我,額頭上還沁著汗水:“我只希望有人像我一樣好好照顧你。”
我摟著他的肩,將頭靠在他上,他的衣服上都是汗水,濕濕地貼在我臉上……
那個味道我永生難忘!
……
“想什麼呢?”
我低下頭,還是忍不住問:“他是不是說讓你好好照顧我?”
“是的!”陸穹衣悠然道:“他說:不要問你喜歡什麼東西,只要你對一樣東西看第二眼,那就是喜歡!不要問你晚上睡的好不好,只要子夜的時候去你房間裡點上燈,告訴你他還活著,你就會睡得很好。如果你對著落日發呆,不要問你想什麼,只要把肩膀給你依靠你就會滿足……不論你多想吃粥,都不要給煮給你喝,因為你喝粥的時候一定會把稀的喝完,乾的放在一邊……”
“夠了!不要說了!”我捂住耳朵,努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還說:不要跟你提起關於他的任何事,因為你一定想要忘記他。”
我是想忘記他,可是我現在真的好想他,好想!
抱緊懷中的衣服,上面的指印烙在我的心上……
我咬住自己的手,拼命讓自己堅持,可是嘴裡都是血腥的味道,血和眼淚一起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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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顛簸了近七日,終於停下來。
我撩起帘子,高聳大門闖入視線。
鐵門上掛著的黑色匾額,燙金的五個字“天下第一莊”大得在數里外看得清清楚楚,足矣張現陸家不可動搖的地位。
原來這裡就是江湖,沒有江,也沒有湖,有的就是一隊隊拿著劍的人,肅然立於兩側……
陸穹衣扶著我下車,帶我踏著理石的甬道,在人群中間走進莊嚴肅穆的莊園。
陸家就如同一個黑白的水墨世界,望不到邊際的一棟棟樓閣環環圍繞,壓得人透不過氣。一處處嶙峋怪石,似巨獸在張牙舞爪。就連一池的蓮花,也都是毫無生機的白色,美得絕望。
涼風襲來,帶著柔柔的清蓮香氣,都能喚起人的哀愁。
再次回首,宏偉的鐵門在我身後轟隆隆關閉。
那道門隔絕我的來路,隔絕了我最後一點思念……
“穹衣見過祖父。”陸穹衣在一個老人面前恭恭敬敬行禮,還不忘悄悄扯了扯我的手,低聲道:“小塵,快點叫外公。”
我剛要屈膝跪下,一雙乾枯的手指像鐵鉗一樣捏住我的雙手,“你就是小塵?”
“外公……”我低著頭,偷偷抬眼看著面前的老人。
他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沒有正氣凜然的風姿,也沒有呼風喚雨的霸氣。
就僅僅是一個老人,深灰色的眼瞳里滿是失落,微黃的臉上皺紋並不是很多,但卻很深,尤其是雙眉之間,兩條深深的溝壑,融著一生道不盡的滄桑。
他伸手摸摸我的臉,略有點失望地輕嘆:“好孩子,都這麼大了!”
隨後,他又看向陸穹衣,問道:“你不是說琳苒還有個兒子,他為什麼沒來?”
“楚天說他有要事要辦,等辦妥之後一定來探望您老人家。”
“哦!”他咳了一陣,旁邊幾個下人快步上前,有的扶住他,有的幫他捶背,手忙腳亂忙作一團。
……
陸穹衣見此情景,低聲吩咐文律些話。
因為聲音壓得低,我沒有聽清,只聽見外公喘著氣道:“穹衣,你先安頓好小塵,然後來我房裡……我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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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在陸家住下。
每天早上我都會去外公房裡看他,大多時候他都是睡著的,呼吸散亂而沉重。
偶爾醒著,他便會拉著我的手和我說幾句話。
但大體也就是同樣幾句話翻來覆去問問罷了。
不是問我小時候是不是受了很多苦,就是問我住的可習慣,還有什麼需要的?
每次從他房裡出來,都會感覺自己的呼吸困難。
特別想大哭一場。
可惜沒有那個的懷抱,我必須讓自己堅強!
陸穹衣對我的照顧的確是無微不至,無論什麼東西,我只要看兩眼,第二天一定出現在我房間。不論他有多忙,每天傍晚都會陪著我聊聊天,給我講他一天都做了什麼事情。
他還刻意把自己貼身的丫鬟派來照顧我,她叫沋沋,一個很素雅的女孩兒。
白淨的臉,清秀的五官,說話的時候總是低著頭,垂著眼,細細柔柔的聲音聽起來特別讓人舒心。
她晚上會和我睡在一個房間,我從夢中驚醒,她馬上就會拿著手帕幫我擦額頭的冷汗。
“表小姐,你夢見什麼了?真的很可怕嗎?”
“不可怕!如果有一天我在夢裡都不見他,那才是真的可怕。”
“是你的心上人嗎?”
“心上人?”我第一次聽說這樣特別的詞彙。
她把手放在我心口上,很慎重地道:“就是閉上眼睛的時候,放在這裡的人。”
我閉上眼睛,心裡沉甸甸的,因為每一下跳動都載著對他的思念。
我很喜歡這個詞:心上人——銘刻在心上的人!
“表小姐?”沋沋坐起來,認真想了想,有些緊張地問: “我看你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按著自己的心口,特別無力地搖搖頭,不願提起他。
這段日子我從來沒問過陸穹衣關於他的消息,因為我好怕,怕聽到他的名字就會瘋狂。
陸穹衣也從不給我講他的事,只是在每天太陽落山時對我說:他還活著!
可惜,我還是沒有一夜睡得安穩。
每次睜開眼睛,看見身邊躺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兒,都會發呆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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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捱過,每一天我都不記得是什麼日子,甚至記不得是什麼季節。
只知道太陽升了,落了,沒完沒了。
有一天,我去書房找陸穹衣,正看見他桌上放著一本書卷。
上面工工整整書寫著四個字:“宇文孤羽。”
我渾身一震,立刻把書卷抓過來,目不轉睛盯著……前面兩個字。
眼淚落在紙上,字跡湮濕,濃墨散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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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他會抽空教我學一些字,最先教我的四個字就是:宇文楚天。
那時候,他握著我的手,在紙上一筆一筆歪歪扭扭寫出他的名字。
他的呼吸拂過我耳側,有點癢,有點熱,很繾綣的感覺……
所以,我就喜歡故意把他的名字寫得很醜,或者少寫上幾筆,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他從不會惱,讓我坐在他膝蓋上,握著我的手一遍遍地教著我……
後來,我每天都拿著亂七八糟的字給他看,他總會特別寬容地笑,耐心地再教我幾次。
我就縮在他懷裡,竊竊地偷笑。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我用樹枝在地上悄悄寫他的名字。
他揉亂我的頭髮,佯裝生氣地瞪著我。“小丫頭,原來是在耍我。”
我無辜地眨著眼,對著他傻笑。
地上的字真的特別的美,一撇一捺就像是他的一舉一動般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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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塵……你沒事吧?”陸穹衣關心地問。
我擦擦眼淚,手指撫過模糊的兩個字,像是撫摸他唇角的笑意。
“宇文孤羽,應該就是你父親吧?”
“嗯!我能看看嗎?”
他把書卷展開,放在桌上。“你識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