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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影試探著問:“要不要我先派人除去孟漫?”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道:“孟漫向來陰險毒辣,無所不用其極,你加派人手保護好蘭侯府的安全。”
“是!”
與默影分開,宇文楚天回到蘭侯府已是凌晨時分,天還未明,月光是穿透竹葉,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
他無聲無息習慣性的走到西廂的窗前,正欲關上半啟的窗子,卻發現房內空如一人,被褥也沒有動過的痕跡。
他一驚,立刻飛身躍上屋頂,俯覽整個院落。月色寂涼,雙眸如同春風拂地般掃過整個庭院,只見一襲孤單的倩影坐在亭子的圍欄上,倚著石柱望著天空黑暗的天空。
風捲起她的衣袂,吹亂她的長髮,遠遠望去,仿佛她在天空飛舞……
他飛身落在她身側,以免他的突然出現會驚嚇到她,他故意走的很慢,踩出細微的腳步聲。
渙沙聽見了腳步聲,急忙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臉頰,回身看見是宇文楚天,勉強笑道:“宇文少俠,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他看著她的眼睛,儘管她在努力掩飾,可她還是能看見她眼底的悲傷,“發生了什麼事?”
“……”她低下頭,望著腳下的一汪清池。
“是為了,蕭潛嗎?”
提起蕭潛,她的鼻子一酸,眼角又被滾燙的淚潤濕了。
宇文楚天苦澀地笑笑,脫下身上的墨色披風,輕輕披在浣沙看似弱不禁風的肩上。她猶豫了一下,終沒有拒絕他的披風。
寂靜的長夜,總會讓人感到孤單,讓人不自覺信賴身邊的人,她抬眼,看著宇文楚天關切的神情,忽然不想拒絕他的真誠的關心。
“是不是蘭夫人又拒絕了蕭潛的提親?”他問道。
她仰頭看向天空,“不是,娘已經同意了,可我配不上蕭潛。”
“怎麼會呢?能娶到你,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那是他不知道我的過去,如果他早知道我,我的過去……”她顫抖了一下,蒼白的指尖將身上的披風拉緊,“他一定不會喜歡上我。”
“你的過去?”宇文楚天倏然繃直身體。“你想起過去了?”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我……”
她沒有說下去,他也沒有問。
水池裡蕩漾兩個浮動的倒影,近在咫尺,又無法觸及。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灰色,他看向天空,浮雲之上,月光漸漸隱退,玫瑰的光芒從東方升起,染紅了一池的芙蓉。
他從腰間取出長笛,放在唇邊,笛聲清幽飄蕩、綿延縈繞在耳側,天上人間如同定格了一般,變成一幅靈動畫卷,在晨光與流雲曼妙輕舞的天地間,一曲玄妙天籟之音,讓人暫時忘記了過去,未來,快樂,以及憂傷……
她抬頭,看向眼前佇立在她身邊的宇文楚天,他一襲長衫飄然若流雲,黑髮被青玉簪束起了一半,額前幾抹細碎的發遮住半張臉,隱約可見劍眉深蹙,憂鬱難解……
不知是悠揚的笛聲還是身邊柔情似水的男人,流入心底柔軟的角落,浣沙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不論那段過往有多麼不堪回首,不論那個她已經忘記的男人如何傷害她,那終究是她的選擇,她不恨,不怨,不悔,不憾!
第二章 不堪回首(五)
卯時剛過,明心滿心歡喜地跑到後院,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小姐,蕭將軍帶了許多聘禮來,夫人請他去了正堂,讓我請您過去商議婚事。”
浣沙坐在菱花鏡前,理順垂在身前的一縷青絲,“好的,我知道了。”
明心見她一身白衣素錦,特意為她找出個雙蝶攢絲髮簪插在鬢側,“大小姐,您帶上這個吧,不然太素了,您的臉色也不太好,要不要我幫您塗些胭脂?”
“不必了,我們走吧,別讓蕭潛等太久。”她取下髮簪,放回原處。
既然今天是她和蕭潛最後一次見面,那就不要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任何顏色,這樣,他再想起她時,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失去顏色。
雖然已經做了決定,已經逼著自己冷下心腸,正堂內蕭潛英挺的背影還是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握緊雙手,直到指甲刺入手心的痛壓下心口的疼後,才走進去。
“浣沙。”蕭潛走近她,眼中深情從未改變:“皇上已經准奏,許我留京統領禁衛軍。”
“恭喜你!”她勉強笑了笑,心臟卻驟然抽痛了一下。
“昨夜伯母已同意了我們的婚事,這些都是我帶的聘禮……”
“拿回去吧。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浣沙轉過身,無形之中拉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與她,註定是有緣無分,或者說,緣分已盡……
他指著聘禮的手僵在半空,一臉詫異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蕭將軍,你的情意我心領了,可惜浣沙命薄,無福消受。”
“三年了,我等了你三年,你今天和我說無福消受?”蕭潛咬緊牙關,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他的手像鐵鉗一樣,可她一點不覺的痛。
“……”浣沙抿緊的嘴唇,說不出來一句話。
蕭潛終於從她的沉默中讀懂了難言的痛苦,深吸了口氣,臉上的怒氣緩和許多,眼神也從盛怒變成陰鬱:“你是因為……才拒絕我的,是不是?渙沙,過去的事,我不介意,真的!”
“可是我介意。”她掙脫他的手,指了指大門緩緩道:“蕭將軍請回吧。”
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大手緊緊扳住她的雙肩,逼她面對他眼中堅定不移的深情。“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娶你,不管誰反對,我都要娶你。”
“對不起,我……”她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怕自己一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就會為他心痛,就會不忍心傷害他。“我已經恢復了記憶,想起了那個讓我痛不欲生的男人,我現在才明白……不管他對我做過什麼,我永遠也忘不了他。”
“你……”蕭潛啞然,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算我對不起你,這一生除了他,我不會再嫁給任何人!”
趁著蕭潛被驚呆,她掙脫束縛,衝出正堂,眼淚已經讓她徹底分不清方向。
“沙兒!?”被蘭夫人拉住,浣沙才發現自己差點撞上了站在正堂外的宇文楚天。
她抹了抹眼淚,勉強擠出個笑容。“娘,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先回房了,你幫我送蕭將軍一程。”
說完,她跌跌撞撞一直向前跑,後面的人也一直追著。跑到池邊,她終於忍不住轉頭吼道:“蕭潛,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還追……”
後面的話哽住了,因為追來的人不是蕭潛,而是宇文楚天。
他伸手,為她擦乾眼淚,滿池的水光映在他眼中,一片純淨。“蕭潛是個好男人……”
她別過臉,避開他的溫暖的指尖。“你不用勸我,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他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了她很久,才說道:“你真的就這麼放棄了?只是因為一些連你都記不起來的事情,你就拒絕了了他的求婚,你難道不想再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搖頭,坐在旁邊的石階上,仰起頭,迎著東方璀璨的陽光。“你看著陽光,是不是很美?”
“美!”
“可是它很快就會落下去,變成黑暗,我無力改變,只能認命。我和蕭潛相識的太晚了,所以今生註定無緣。”
“這世上沒有註定的事情,只有我們不堅定的心。”他的語氣中第一次有了情緒,有著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慨。“如果你真的愛他,想跟他在一起,沒有什麼可以阻止。”
她靜靜看著宇文楚天,她認識他這麼久,他一向都是清冷溫和的,而這一次連他都不冷靜了。
“我不是宇文落塵,我不會為了愛,不計後果,也不會為了恨,傷人傷己……”
宇文楚天頓時啞口無言。
“我愛蕭潛,所以我不會為了自己的幸福,置他的前程和尊嚴不顧,我更不能讓他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談。你不用勸我了,我已經做了決定。”
他收回目光,取出藏於懷中的白玉人像,握在手心裡輕輕撫摸。
他輕聲低語了兩句話,雖然聲音很低,她還是聽見了——
“你真的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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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後,蕭潛日日登門,渙沙一直避而不見,蘭夫人尊重她的決定,不再勸她,浣泠看不過去,在她閨房裡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
“姐姐,我真搞不懂你怎麼想的,蕭大哥這麼好的男人,別說打著燈籠找不到,就算你舉著太陽也找不到啊!你怎麼能拒絕他,你怎麼忍心拒絕他……”浣泠越說越激動,氣得在她的房間裡轉圈,小手不停拍著憋悶的胸口。
渙沙端起一杯涼茶,押了一口,還是沒有壓住嗓子裡的刺癢,咳嗽了起來。
連日來,浣沙開始臥床不起,毫無血色的唇,毫無生氣的臉,只一雙漆黑的眸子柔柔若水,黑色的長髮披散著下來,簡單的挽了一個流雲髻,不簪任何髮飾,只斜斜的依靠在鵝羽軟墊上,任誰看了,都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樣,惹得人不禁憐愛起來。
浣泠急忙跑來給她拍背。“你看看,還說自己不傷心,不傷心怎麼病成這樣了,喝了這麼多天的藥,也不見好。”
見渙沙還是不說話,她又急了,“不行,我去找蕭大哥,我要讓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別去,”渙沙急忙拉住她,“你讓他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他又怎麼能甘心?”
“我真搞不懂你,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呢?”
見浣泠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才肯罷休,她長長緩了口氣,道:“因為我害怕,我怕那個人會出現……雖然我現在不記得他,可萬一有一天我想起來了,或者他來找我,我該如何面對蕭潛?面對那個人?”
提起“那個人”,浣泠頓時愣了,後面的話梗在喉嚨里。
她握住浣泠的手,像是握住最後的希望。“浣泠,你知道他是誰,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