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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駭地退後一步,才看清對面的人正是贈藥的好心大叔。
她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一絲陽光,拼命衝過去雙手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大叔,我哥哥的傷好像嚴重了,我給他吃了藥,也不見好轉。你快點救救他。”
藥鋪大叔猶豫了一下,看看眼前尚年幼的男孩兒,他分明已被傷痛折磨得意識恍惚,卻還在硬撐著一口氣不肯倒下。
縱是他早已淡漠了生死,此時面對這一雙孤苦無依、生死相伴的兄妹,卻也不免有些動容。
輕嘆一聲,他走上前探了探楚天的脈象,臉上難掩驚訝的神色,又換了只手再把脈,然後,他的臉上不知是驚訝,更多的是迷惑。
“大叔?!我哥哥他……”
他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直接把楚天背到了背上,匆匆走進藥鋪的大門。
……
大叔為宇文楚天純屬地處理好已經潰爛的舊傷和還在流血的新傷,天色已近深夜,他又坐在床前細細把脈,又探了探楚天的體溫,臉上仍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最後,他轉過臉看向問過無數遍“我哥哥的傷真的沒事嗎?”卻還是一臉擔憂的落塵:“小丫頭,你哥哥可是服過什麼特別的藥物?”
落塵略略回想了一下,“一個多月以前,我哥哥受了重傷,有人給他吃了一小瓶的藥。”
“哦?你可知道是什麼藥?”
“我不知道。”
“難道是……不對,若真是火蓮,不該是一個月前服下,不對,不對……”他的表情有些激動,起身準備出去,落塵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大叔,我哥哥的傷勢真的只是皮外傷嗎?”
“是的,你就放心吧。你哥哥體質特殊,內力沉厚,這些皮外傷只需要休息半個月便可痊癒。”看看身邊衣服上全是污穢,卻滿眼純淨的落塵,失神片刻,才從柜子里翻出一套乾淨的女孩子衣服,“你的衣服都濕透了,會著涼的,先把裙子換上吧。”
“大叔,我哥哥……”
“你到底還要問多少遍,你哥哥死不了,真的死不了,別再問了。”
“呃,我是想問,我哥哥的衣服也濕了,你有乾淨衣服給他換嗎?”
大叔徹底無語了,從衣櫃裡又翻出一套乾淨的白色中衣,“我沒有男孩子的衣服,你讓他湊合著穿我的吧。”
“恩恩,謝謝大叔。”
“我去給你煮點熱面吃,你換了衣服就出來,”
“我哥哥……”她只說了三個字,他便猜到了她想說什麼,“你哥哥暫時需要休息,什麼也不能吃,等他醒了,我會煎藥給他的。”
“哦!”
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也梳了頭髮,落塵從後堂走了出來。大叔正在看醫術,一邊看一邊蹙眉沉思著什麼。
聽見動靜,他抬眼看見她,不覺恍然。
梳洗完的落塵乾淨多了,白皙的笑臉雖然乾瘦,一雙墨色的眸子清明有神,一頭烏黑的頭髮隨意地散在背後。她身上穿的裙子出奇地合身,杏黃色的紗絹外面罩著素白色的長褂,更襯出她纖塵不染的清靈。
大叔端詳了她很久,歷盡滄桑的眸子中透出一絲憐愛,不自覺放柔了聲音:“小丫頭,你多大了?”
“十歲。”落塵乾脆答。
“十歲……”大叔所有所思的看著手中的面,嘴角牽出一絲苦澀卻又期待的笑意。他拍了拍身邊靠近火爐的椅子,“來,過來坐這邊吧。”
落塵走過去,在老闆的對面坐下烤著火,見他發呆,她又不知道說什麼,只端著面一口口慢慢吃。
“我見你二人並非窮苦之人,你和你哥哥為什麼在外面流浪,你父母呢?”
提起父母,她不禁紅了眼眶,“他們都不在世上了。”
“那你們這是要去哪?投奔親戚嗎?”
“哥哥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說要帶我去苗疆,找一個人……”
“苗疆?你們是苗疆人?”
她茫然搖頭。“我也不知道。”
大叔低頭又看了一眼醫書,落塵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那一頁紙上正好寫著:“火蓮,產於苗疆,色如烈火,性熾熱……”
她只看了幾個字,大叔便合上醫書,道:“苗疆路途遙遠,你哥哥的傷勢不宜遠行,你們就先暫時住在我這裡,現等他養好了傷再走吧。”
落塵連忙點頭,放下筷子便起身行大禮,“大叔,太謝謝你了,小塵此生定不忘你的大恩。”
“好孩子……”大叔扶起她,眼中更多了一絲溫柔,就像父親看著女兒時眼中難掩的溫柔。“你真是很像我的洛兒。”
“洛兒?”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略有所悟:“是你女兒的嗎?”
“嗯。”
落塵聞言,四處張望了一圈,“她在哪兒呢?睡下了嗎?”
大叔搖搖頭,看著她許久,道:“她和她娘住在一處,我有很多年沒見過她了。她今年也是十歲,應該和你一般高了。”
“你們一家人為何不住在一起?你不想念他們嗎?”
“想啊,怎麼會不想,可是……”大叔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大叔……”
“我姓裘,以後你便叫我裘叔吧。”
落塵立即點點頭,“恩,裘叔。”
那時她看著裘叔感傷的眼神,她只覺得他很可憐,她從不曾想到,這個跛了一隻腳的落魄的大叔,會是江湖的第一神醫,更沒有想到,他與夜梟竟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第五章 相依相伴(五)
“對了,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裘叔問道。
雖然哥哥不止一次交代過她人心險惡,不要隨便將姓名告訴陌生人,可落塵將裘叔視為恩人,恩人便不是陌生人:“我叫宇文落塵。”
“宇文……”聽到這兩個字,裘叔訝然看她一眼,又很快將眼中的驚訝收起,“落塵,嗯,好名字。”
落塵笑著點頭。“是我爹爹給我取的。”
“哦!”裘叔摸摸她的頭,“快點吃吧,面都要涼了。”
餵飽了肚子,她便感覺到睏倦,裘叔看出她累了,“小丫頭,累了吧?我今晚要去藥房查些醫書,你在我的房間歇息吧。”
她的頭搖得跟卜楞鼓似的,“不,不,我去和哥哥房裡,和他一起睡。”
“你和他睡一張床,這……”見她一臉的純淨,裘叔欲言又止。
“嗯,他身上有傷,我要在他身邊照顧他。”
“哦!你哥哥剛吃過了我配的藥,今晚一整晚都會沉睡不醒,不需要你照顧。不過,倒是難得你有這份心,也好,去吧!”
……
那一晚,楚天果然睡得很沉,外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震耳欲聾,他卻不曾睜眼,一直在沉睡。見他睡得安穩,她也不再擔心,摟著他的一隻手臂,依偎在他肩頭很快睡著了。
睡到午夜時分,鮮血淋漓的記憶又一次在她的噩夢中重演,她在夢魘里絕望地哭喊著,“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丟下我!”,直到感受到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聽見低啞卻溫柔的聲音呼喚她:“小塵,別怕,哥哥在這裡……”
她猛然驚醒,睜開眼看見那雙柔情似水的黑眸,一下子撲進她最依賴的懷抱。
呼吸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她才能不再顫抖,不再害怕。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哥,你怎麼醒了?!”
“我剛才聽見你做惡夢了……”
“是我吵醒你的?!”
愧疚之餘,她不禁在想:看來,裘叔的醫術也不怎麼靠譜嘛,還說吃了他的藥一整晚都不會醒,太不靠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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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裘叔收留,兄妹倆暫時有了個溫暖的家可以落腳,雖然只是暫時,雖然藥鋪不大,床板上躺著他們兩個瘦瘦的小身子都會搖搖欲墜,房蓋上陳年的石瓦經常在風中跌得粉身碎骨,可落塵卻十分喜歡這裡,喜歡那個經常會憐愛地望著她出神的裘叔,也喜歡藥鋪里寧謐的糙藥味。因為這種味道會讓她心安,她不必再擔心哥哥身上的傷會加重,會在某個暴風驟雨的夜晚永遠離開她。
白天,她會幫著裘叔整理些糙藥,或者幫裘叔熬熬藥,洗洗衣服。傍晚,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陽西下,聊著藥鋪里的事。
她告訴楚天:她發現裘叔是個挺奇怪的人,跛著一條腿,還要每天天沒亮就去山上採藥,盡采些奇奇怪怪的糙藥回來。藥房裡堆滿了藥,院子裡也掛滿了各種晾曬的糙藥,而這些藥多半都是沒人買的,他卻很精心地挑選採摘,裝在瓶瓶罐罐里。
還有,裘叔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把自己關在藥房裡研究各種醫書和瓶瓶罐罐,很少打理藥鋪的生意,連牌匾上的灰塵都懶得擦。所以,他的藥鋪極少來人,即使來人買藥,也多半是連飯都吃不起的窮人,被別的藥鋪轟出來,才來他們藥鋪賒藥。裘叔從不在意那些藥費,生活好像也並不拮据,吃穿用度從不發愁。
見楚天聽而不答,她扭頭看他深思的臉問:“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
“的確很奇怪,他似乎對我的血特別感興趣。每次為我看過傷後,都要刻意從傷口上擠出幾滴血帶走,一日比一日多。”
“是嗎?”她仔細回想,“哦,對了,我今天看見裘叔把幾滴血放在瓶子裡,看了整整一個下午,他是不是在想辦法儘快治好你的傷啊?”
他沒有回答,眉峰不覺蹙緊,她白皙的手指舒展開他的眉心,笑道:“不許皺眉,裘叔都說了:你小小年紀,眉頭總是皺得緊緊的,心思過重很容易生病的。”
“是麼?”他忽然捉住她的手,細細摸著她的指尖,原本柔軟的手指生出繭,摸起來有些生硬。“好,我以後不皺眉就是了。”
她開心地笑了,靠在他肩膀上笑著睡著。有他在枕邊,夢裡都是桃花林燦爛的陽光,即使偶爾做惡夢,她驚醒後也會很快睡著,多麼可怕的噩夢都會過去。
她真的希望他們可以永遠住在這裡,不要再繼續忍飢挨餓的趕路。然而,楚天的傷勢在裘叔的醫治下快速好轉,甚至比裘叔的預料還要快,才不過十日,他的傷口已經癒合,行動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