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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後,宇文楚天和魏蒼然去了翠竹峰,說是紫清真人要為他解毒。
落塵始終感到心緒不寧,想去翠竹峰看看,踏過青石階,她遠遠看見武當派的正殿前站滿了人。
清淨了百年的武當派,難得的熱鬧非常,紫薰香爐上擎著三柱手臂粗壯的清香,裊裊散開,長廊迴旋處系了竹簡玉掛,從清晨開始,賀壽的人除了交好的門派提前幾日到來,其他的泛泛之交也均趕到。有弟子在石門處記載道賀者,賓客來往,絡繹不絕,武當掌門站在不遠處,手執銀色浮塵,看著這一切。
她走在青石路上,遠遠看著魏蒼然站在峰頂,他對她微笑,慈愛之意,表露無疑。
武當的後堂忽然亂成一團,有鐘鳴聲傳來,陣陣急促刺耳。各門各派的人匯集武當,本就雜亂無章,如今出了意外之事,霎時間偌大個武當派,亂作一團。
一個弟子踉踉蹌蹌飛奔而來,臉色慘白慘白,和魏蒼然說了幾句話,魏蒼然臉色一凜,急忙奔去大殿,留下幾個弟子在翠竹峰守關。
落塵張望了一會兒,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武當山如臨大劫一般。忽見一個原本留在翠峰山竹屋前守關的弟子全身是血奔向前殿……
難道?這剛剛的一場亂,是為了……
落塵猛然醒悟,發瘋一樣奔向山頂的竹屋前,只見山上留守的人全都橫屍遍地。
“哥!哥!”她沖向竹屋,剛走了兩步,只見宇文楚天走出來,並未受傷。她剛鬆了口氣,就見他扶著圍欄,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整個人倚在竹屋的門,搖搖欲墜。
“哥?”她上前扶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魏蒼然也趕了回來,武當的人,各大門派的掌門也都追隨而來,一見到這樣的場面,都有些驚呆。
“真人……”宇文楚天話未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魏蒼然飛身恍至門前,看著門內的一地的鮮血,還有血泊中躺著的人,身子晃了晃,面無血色。
第十四章 夕夕成珏(五)
片刻的悲慟過後,魏蒼然很快恢復了冷靜,忙俯身查看宇文楚天灰白的臉,從身上找出一粒丹丸給他服下,又為他注入些內力護住受損的心脈。只可惜他內傷得太重,五臟俱損,只剩下彌留中一絲求生的渴望支撐著他,緊緊住著落塵的手。
剛剛死裡逃生下山去通報的道長,因受傷後撐著最後一口氣奔下山,現在已氣若遊絲,他無力地指著宇文楚天,對魏蒼然道:“師尊,不要救他,他是夜梟的人……”
他只說出了這一句話,之後便氣絕身亡,再沒機會說完後面的話。
一石激起千層浪,武林中各大門派的人聽到這句話,頓時議論紛紛,其中有人相信,有人質疑,有人想要進竹屋一看究竟,大有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決心,也有人開始憑空臆測宇文楚天如何殺死紫清真人,甚至還有人聲稱要把宇文楚天關起來,好好盤問。
落塵看著那一張張被憤怒扭曲的面孔,這些《江湖譜》中記錄的大義凜然的“英雄豪傑”原來都是這樣落井下石的無情面孔。她在眾多面孔中看到了陸穹衣,他站在一株參天大樹下,還是白衣飄飄,纖塵不染,端著一幅世家公子神情冷漠,置身事外的態度。
也好,置身事外總好過落井下石。
魏蒼然站起身,一揮手,屋前的千年巨樹應聲而裂,一聲樹倒的巨響打斷眾人的議論,一時間鴉雀無聲:“各位掌門,此乃武當之事,我武當定會找出殺死師傅的真兇。”
眾人都被魏蒼然的氣勢所攝,不再胡亂發表意見。
魏蒼然看看武當的弟子,對武當執法堂弟子仉嚴道:“仉嚴,你過來查看!”
“是!”仉嚴立刻走上前,細細查看了竹屋內的一切。
庭院裡卻有幾堆卷在一起的竹葉,只是這並不是竹葉茂盛的季節,但面前的這些竹葉卻十分鮮嫩,仉嚴拾起一片嗅了嗅上面的味道。他又走進屋內。
竹屋內,並沒有激烈的打鬥痕跡,橙黃色的蒲墊安然未動,香爐里香氣繚繞依舊,一股淡淡的竹葉清香掩蓋了血腥氣,紫清真人的遺體躺在蒲墊旁邊,身上並無其他傷痕,致命的一劍自他胸口刺入,而那把劍正是宇文楚天平時從不離身的劍。
仉嚴跪地跪拜一番後,才仔細查看了紫清真人的屍首,劍從胸前刺入,劍走偏鋒,速度極快,可即使再快的劍,能一劍刺死真人,也絕不可能,除非這個人是真人信任之人。
他不禁低頭看看受傷的宇文楚天,如果他沒記錯,宇文楚天現身江湖後,用的便是陸家劍法,但他所使的劍法卻有所不同,劍走偏鋒,劍招凌厲,招招致命,且速度極快,讓人防不勝防。許多武林高手分明對陸家劍法了如指掌,卻還是敗在了他的“快”劍上。
他不敢妄言,又細細查看劍身,只見劍上塗了細碎的白色粉末,他湊近細看那粉末,馬上如實對魏蒼然回稟道:“師尊,真人是被宇文楚天的劍刺死,從出劍的角度與劍鋒的走向,兇手用的是陸家劍法,但比陸家劍法凌厲。”
聞言,眾人皆看向宇文楚天,嘴上不說,心中自是有所懷疑。
仉嚴又道:“這把劍雖刺中要害,但不會讓師傅毫無還手之力,我剛檢查了劍身,劍上混入了劇毒,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瑤池之水。不過有一點,我沒看透,這窗外有淡淡的曼陀羅氣味,剛散去不久,曼陀羅可令人短暫的呼吸麻痹,致幻,卻不會致命。”
一聽見“瑤池之水”四個字,眾人當即臉色大變,尤其是尉遲世家的尉遲洲。畢竟,想當年各大世家被一夜滅門,全都是被這瑤池之水所害。落塵也是滿臉震驚,但她驚訝的不是瑤池之水,而是曼陀羅花毒,這世上知道宇文楚天最忌曼陀羅的人屈指可數。
所以,兇手必定是熟悉他的人,或者是,夜梟的人!
魏蒼然點頭,“再查仔細點。”
仉嚴又會屋細看,只見蒲墊上,有一絲血跡,一見血液中有蠱蟲,他立即用手帕沾了血液送到魏蒼然面前,“師傅,您看,這好像是夜梟的噬心蠱。”
眾人聽聞噬心蠱三個字,更是目露堅信的神色,包括武當山的掌門和眾弟子。仉嚴看看宇文楚天,又看向魏蒼然,似乎在請示他的意思,是否可以讓他查看宇文楚天體內是否中有噬心蠱。
魏蒼然道:“不必查看了,他確實被種了噬心蠱。我早已知道,是我帶他來請師傅療傷,如今出了事,我的責任不可推卸,此時我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會冤及無辜,更不會放過真兇!”
眾人再一次譁然了,然而沒人再多說什麼,一來,這是武當自己的事,別人不便插言;二來,魏蒼然已表明態度:他不相信宇文楚天是兇手。儘管現在每樣證據都直指宇文楚天是殺人兇手,但他也身受重傷,是因為和紫清真人交手而受傷,還是此事真的另有隱情,他們沒有親眼看見,不能妄自揣測……
魏蒼然凝眉看著尊師的屍體,又看了看一邊躺在地上,嘴角噙著鮮血的宇文楚天,他招來了幾個弟子,對仉嚴道:“將宇文楚天暫時安置在北山的別院內,去請青衣長老為他療傷,多派幾個人保護他。”
接著,他又對在場的英雄豪傑說道:“今日武當遭此不幸,有負眾位所託,原本想要商議的大計,恐怕要等我料理完真人的後事再議,若是多家有事需現行離開,蒼然卻不強留。”
他雖未明言,逐客令已經下的尤為明顯,眾人低聲議論一番,除了華山派,尉遲世家的人想要留下來幫忙,其餘的人都先行告辭,陸穹衣猶豫了一下,才上前一步道:“魏前輩,武當的事賢侄無意多言,可楚天和落塵是我們陸家的人,請容我留下照顧他們。”
魏蒼然看他一眼,點點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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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翠竹峰,宇文楚天便昏迷不醒,五臟損傷極為嚴重,面色慘白,眉心一片烏青,魏蒼然為他療傷了一日一夜,能用的靈藥全部用上了,冰蓮也服用了大半,他的傷勢仍不見好轉,只勉強保住一口氣。
療傷之後,魏蒼然的真氣也耗損了許多,身體虛弱得幾乎站不穩,他慢慢的從床榻上下來,對著隨行弟子說道:“你們一定要在這裡好好把守,決不能讓任何人靠近。”
“是!”
落塵見狀,立刻問道:“魏前輩,我哥哥內傷是不是很嚴重,可有性命之憂?”
“他是在師傅剛剛為他逆血逼毒時,受了一掌重擊,這一掌讓他五臟俱損,若是換了別人,怕是早已喪命,所幸他有火蓮護體,又有極強的求生意志,用盡全力護住自己心脈,維繫自己的生命……”
後面的話魏蒼然沒說,她也明白,內傷不比外傷,再多的靈丹妙藥都不如他的心力,若是他不能醒來,誰也幫不了他。
落塵思忖一下,忽然想到什麼,問道:“我以前在醫書上看到很多可以醫治內傷的古方,只是藥材都是罕見的糙藥,十分難尋。我聽聞武當有藏藥閣,裡面藏有千種稀有的藥材,不知道我……”
她還沒說完,魏蒼然馬上吩咐人帶落塵去藏藥閣。
落塵將記憶中所有對內傷有效的藥都試了一遍,一種種餵給他吃,宇文楚天內傷嚴重根本喝不進的藥,她只好把藥製成藥薰,讓藥物從他的肌膚滲入。
連續三日三夜,在靡靡藥熏中,她寸步不離陪著他,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反正她不停在和他說話,“楚天,你答應過我不會死的,你答應過的,你不能食言……”
他沒有回答,心跳卻仿佛沉穩了許多。
她繼續和他說話,該說的都說完了,她就開始胡亂說話,很多以前在他面前難以啟齒的話,也不知不覺都說了出來,“你知道嗎?從我有記憶開始,我最先記住的是我有個很好的哥哥,每次我需要你時,你都會在我身邊。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很開心,不管你去哪,我都要跟著,因為一眼看不見你,我都會想你。”
“我以前很小,不明白什麼事男女之愛,以為我對你就是兄妹之情……所以,你第一次吻我的時候,我真的嚇壞了……裘叔說你是中了毒,可我知道曼陀羅的藥性,它沒有催情的作用,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對我……”
“後來,你離開了,我知道你是因為害怕面對我,故意躲避我。你走了之後,我很想你,也想了很多我們的事……我問我自己無數遍,我對你到底有沒有男女之情,沒有答案,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我不能沒有你,不管是做你的妹妹,還是你的女人,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