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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忽然之間(一)
自從將渙沙送回蘭侯府,宇文楚天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浣泠出去找過他很多次,回來時都是這樣失魂落魄,一個人坐在房裡,雙目長時間直視著一個位置。
渙沙去看過她很多次,真希望她像以前一樣又哭又鬧,任性妄為,可她沒有,她平靜地坐著,一句話都不肯說。
每次看見天真活潑的妹妹變成這個樣子,渙沙都覺得無能為力,只能拖著自己發冷的身子,走回房間。
她偶爾會想,三年前,她是否和浣泠一樣痛苦?
不,她應該比浣泠還痛苦,畢竟她連清白之身都給了他,換來的卻是欺騙和報復……所以她的母親不忍心看她痛苦,讓她服了千愁盡。
那麼宇文楚天呢?除了仇恨,除了報復,他對她再無其他感情嗎?
他可曾痛苦過?後悔過?會不會也對她動過真情……
想到此處,渙沙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他當然不會,他十七歲便愛上了那個女人,他的眼裡除了那個女人根本容不下別人。
至於現在宇文楚天對她的好,可能是出於愧疚,也可能因為她像宇文落塵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半月,一日,蘭夫人一早便到蘭渙沙房裡,就說要帶她去清凝寺拜佛,祈福。
清凝寺是京城香火鼎盛的寺廟,有人說那裡的神佛有求必應,很多人不願萬里來這裡祈福。也有人說,那裡有位得道的高僧,一身仙骨道風,只要聽他賜教幾句禪理佛法,便可受益終身。
進寺廟後,蘭夫人讓她帶上面紗再下馬車。儘管帶了面紗,一路敬佛上香,她的絕塵之姿還是引來不少男人無禮的窺視。
敬過香,蘭夫人進內堂聽高僧講道,讓渙沙在馬車裡等著她,她便靜靜等待。
進香的人來來去去,蘭夫人始終沒出來。渙沙聽見很多路過的人說這寺廟求的簽很靈驗,一臉虔誠,她也下馬車求了支簽,鄭重地將手中的簽交給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高僧。
“大師,有勞了!”
“施主想問什麼?”高僧問。
她坐下,低聲道:“我想問……一個人。”
高僧端詳一下她的神色,已有所悟,再看了一眼簽文,嘆道:“別離難,聚首恨,雨怨雲愁,此生凝淚。施主,依老衲看,這情絲難斷吶!”
無緣卻難別離,有緣又難聚首,一生*之恨,淚咽心中……
果然應了她和宇文楚天的孽緣。
她接過簽文,道了聲謝。轉過身時,身子攸然僵直,因為宇文楚天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黑色依舊掩蓋不住他的鋒芒……
她看著他,仿佛看了幾百年,幾千年那麼久……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眸如深潭,不起波瀾。
她低下頭,又一次為自己感到可笑,這個時候她還企盼什麼?期盼他的愛?
他當然不會,對任何女人他都是那句無所謂的:“從未愛過!”
“我要離開京城了,臨走時送你點禮物,留個念想吧。”
她擠出點笑容:“那你要送個值錢的。”
廟前的集市上自然沒有什麼珍品,但也不乏許多精巧別致的飾物,宇文楚天拿著一塊玉鐲問她:“喜歡嗎?”
玉鐲的成色稍差沒什麼,只是太過凡俗。
她搖頭,手不由自主拿起一塊桃木雕刻的護身符,護身符的紋理粗糙,雕刻得手藝也稱不上精湛。
可她握在手心裡,卻有種非常溫暖的感覺。
“你喜歡這個護身符?”他問。
見她點頭,宇文楚天立刻拿了一錠金子交給老闆,“不必找了。”
老闆惶然接過:“公子還想要什麼,隨便拿!”
宇文楚天又看看手中的玉鐲,有些失神。最終將鐲子收入懷中,離開。
“你……你喜歡這個嗎?!”他的品味太獨特了。
“不是。它讓我想起一些往事。”他道:“我九歲那年,帶著小塵來集市,她喜歡上一個跟這個很像的玉鐲。那玉鐲根本不值什麼錢,但對一個身無分文的小孩子來說,除了偷和搶沒有別的選擇。”
“你不會為她偷吧?”
“為什麼不會?只要她喜歡,我什麼都可以做。可是……”他淡淡地道:“等我把沾著血的鐲子交給她的時候,她哭了……從那之後,她再沒說過‘喜歡!’這兩個字。就算讓她再愛不釋手的東西,她也會毫不猶豫告訴我:不喜歡。”
渙沙站住腳步,握緊手心裡的護身符。
他繼續向前走:“我最後一次聽見她把‘喜歡’兩個字說出口,是在三年前。她站在山崖邊,遠遠地向我揮手,笑著說:‘哥哥,我真的喜歡過你,可是……’話沒說完,她就跳了下去……”
這個事實讓她震驚得有些失去理智。“她怎麼可以這麼做?她就不想想你的感受嗎?”
“她想過……她故意要這麼做,她要讓我知道她有多恨我!她要用她的死亡,換我一生的悔恨,生不如死!”
“她做到了!”
宇文楚天笑了笑。“是的。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她深思著走在喧鬧的集會上,無論她走的快還是慢,人cháo有多擁擠,宇文楚天都會在她後面,和她之間的距離保持的分毫不差,她很希望路不要再那麼快完,但還是走到了盡頭。
“我送你回去吧?”他道。
她看一眼對面的茶樓道:“有點渴了,我想喝點茶。”
*****
古樸典雅的茶樓里,渙沙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而宇文楚天卻一口未動,看著她喝。她喝到第五杯茶的時候,他又問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想去看日落。”
“日落?”他望望窗外的太陽。
烈日當空,光輝撒了他一臉。她望著他的臉,用心把他的樣子印在腦海里,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忘記他的臉。
“我想去個有溪水,有小橋的地方看日落,可以嗎?”她故意讓聲音聽起來很平淡。
他聞言猛然轉回頭,詫異地看著她。
“害怕我記起來是嗎?”她淡淡地問。
“你想起了什麼?”
“想起你帶我看日落,那天的晚霞特別紅,溪水特別明,你對我說:要永遠陪著我,每天都陪我看日落……”說著,她垂首看向他桌子下面的手,他的十指果然緊握著劍柄。
渙沙狠狠咬緊牙,牙根被咬得劇痛,等她的口齒失去知覺的時候,她才開口一字一字問道:“對我,你也不曾愛過,是嗎?”
“過去的事,別再想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淡然面對,以為當他決絕地說出“從未愛過”四個字以後,她就可以不用去猜測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不用再去追尋過去。
可是,真正到了面對他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忘不了,放不開,即使記憶力沒有這個人存在,心還是會疼,無論多少次深呼吸都化不開那種深切的心疼。
“你告訴我,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不論過去的記憶有多不堪,我都想知道。”
“如果你真想知道,何必要選擇讓自己忘記。”
“我……”她無從反駁,只好換了一個問題:“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愛的人是誰?為什麼除了她,你的心再容不下別人?”
“告訴你是誰,只會讓你更難受。”他端起茶,看了一眼茶杯,又放下:“我帶你去看日落。”
“你既然愛她,為什麼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低頭望著茶杯里的一口未動過的清茶道:“聽過鏡花水月嗎?她對我來說,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鏡中花,水中月,他的回答和沒有回答有什麼區別?
渙沙失落地端起茶杯,吹開飄在上面的碧綠色茶葉。茶杯放在唇邊時,淡綠色的水中映出一摸朱唇……
她的手指一抖,茶杯跌落到桌上,半杯熱茶濺在她身上。
宇文楚天身形一閃,移到她身前,伸手抹著她身上的茶水,一邊問:“燙到了沒?痛不痛?”
她沒有回答,因為他的手正擦拭著她的胸口那柔軟處,她的心在他指間狂亂地跳著,身體的血脈開始逆行,驚嚇的連話都說不出。
他很快察覺到她異乎尋常的心跳,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臉色由白皙變成淡紅。
窗外是橘紅色天,一縷孤煙,直升天際……
她伸手摟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懷中。他的懷抱果然和她夢中一樣溫暖,舒適,靠上去就想睡去。
對於她的投懷送抱,宇文楚天先是一愣,隨即受驚一般,用力推開她,跌跌撞撞後退數步,扶著桌子才站穩。
“鏡中花,水中月……你以為我不明白鏡中和水中看到的是什麼嗎?”她對他道:“宇文楚天,你帶我走吧。”
他看著她,按在桌上的十指在顫抖。
“小塵,我是你哥哥……”
“你說什麼?”渙沙堅信自己是聽錯了,要不然就是他搞錯了。
“你是我的妹妹,宇文落塵。”
“宇文楚天,你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我叫蘭渙沙,蘭渙沙,我不是你妹妹。”
“你左肩上有一個蘭花狀的印記!”他淡淡道。
她下意識捂住左肩,那裡的確有小小的幾片蘭花葉形狀的印記。她曾問過母親那是什麼,她告訴她這是她們家族的規矩,蘭族的女人都要刺上這個印記,她還看過浣泠的,很相似。
他接著道:“你因為小時受過驚嚇,經常會夢見父母死去的情景,一到子時你就會從噩夢中驚醒……”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他說下去,可是他的聲音還是不停地在她耳邊響起:“小塵,除了你,我從未帶任何女人看過日落……”
第四章 忽然之間(二)
“你別說了,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宇文楚天強迫著拉下了她緊捂著耳朵的手,慢慢的逼近,用無容置疑的語氣一字一句道:“小塵,你究竟在逃避什麼?!”
逃避?
她笑了,笑中帶著點點淚花。她不是在逃避,而是這個真相讓她的生活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場虛幻,那個對她無比疼愛的蘭夫人不是她的娘親,浣泠不是她的妹妹,還有她生活的蘭侯府,竟然不是她的家,最重要的,她動了心的男人,突然之間變成了她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