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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摸摸她的頭,用特別沉靜的聲音告訴她:“不值得,可是如果可以剷除夜梟,可以推翻暴政,還給中原一份平靜,還給人世一片樂土,我做的就是值得的。”
她仰頭看著他閃耀的黑眸,她不懂什麼江湖恩怨,也不懂什麼大是大非,她只看到他眼中閃動著灼灼的光,讓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夜梟絕跡江湖,武林各大門派不再明爭暗鬥,腐朽的北齊也徹底退出歷史的舞台,中原的青山綠水間再無皚皚白骨,荒山野嶺再無流民遊走。落塵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望著滿世繁華,望著孩子們臉上童真的笑顏,她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這世間沒有人知道,他為此承受過什麼,付出過什麼,又得到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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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夕陽落盡,他們才回到笑雅閣,在陸穹衣早已安排好的天字號套房落腳住下。
月色如水,空中的星星如同鑲嵌在一塊寶藍色的綢緞上般,瑩瑩奪目。
落塵坐在床前毫無睡意。
此刻,她的哥哥就住在她隔壁,思及此,她就一陣心花怒放,沒錯,這種形容太貼切了,她現在真的感覺心頭開了一朵嬌艷的芙蓉,在蕩漾的碧水中隨風浮動,不時激盪起心頭的一陣陣漣漪,哪裡還睡得著。
一陣輕巧的敲門聲響起,落塵急忙下床,滿心歡喜的去開門,結果卻看見了滿目柔光的陸穹衣,他一襲青衫,十分清慡,手中還端著一盒點心。
落塵的笑容僵了僵,“表哥,你怎麼來了?”
“你今晚沒吃多少東西就走了,現在一定餓了,我命人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玫瑰辱糕,想吃嗎?”
玫瑰的香味慢慢飄散開來,落塵頓時喜上眉梢:“多謝表哥。”
“表哥,你進來坐啊。”她閃身請他進門。
陸穹衣卻很守禮節,沒有半分逾越,“天色太晚了,我不便進去。”
她也沒有強留,目送著他離開之後,便迫不及待抱著糕點回房。她之所以開心,不是因為她現在正腹中空空,而是她知道這個時辰她的好哥哥也一定餓了,她正好可以拿這糕點和他一起共享美餐。
於是,她迅速梳理好頭髮,抱著一盤子玫瑰糕走出房門。
笑雅閣臨水,可隱隱而見碧天水墨,不經意,她在水中看見一個清風朗月般的人影,站在碧水的迴廊上,出神地望著月色。
“哥!”落塵驚喜地差點把手中的盤子丟進水裡,“你怎麼在這兒?在看風景嗎?”
他回身,對她笑笑:“是啊,這裡的夜色很美,本來想叫你一起來看,看到你有玫瑰糕吃,我猜你一定只顧著享受美食,沒心思欣賞美景。”
“誰說的?!”她義正言辭反駁,“看著美景吃玫瑰糕,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呢!”
他側頭,忽然問:“若是美食和美景不能兼得呢?你是舍美食,還是舍美景?”
“美食和美景……”她隨手拿了一個玫瑰糕塞進他嘴裡,“我都能捨得,唯獨你,我捨不得!”
他笑彎了嘴角。
她眨眨靈動的眼,嘴角也彎了。她是與他從小長到大的,豈會不明白,他言語閃爍,繞來繞去,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九曲迴廊,繞過滿園夜色,他與她並肩而坐,長相凝望,月色再撩人,也終是陪襯……
“小塵,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房睡了。”
這已不知是他第幾遍催促了,她繼續欣賞夜色。“我還不困呢。”
“可是我困了。”
她仔細看看他的眼睛,分明還是那麼清亮,哪見半點困意。“你再陪我坐會兒,說會兒話嘛。”
她努力想找點話題,終於又想到一個話題,“哥,裘叔不是和你一起找我嗎?他現在去哪了?回浮山了?”
他似乎沒聽見,“小塵,起風了,我陪你回房睡吧。”
“你別又岔開話題……呃!”她驀然領悟到他剛才的話,“你說什麼,你陪我回房睡?”
“恩,如果你不用,那就算了……”
“用啊!用啊!”落塵連連點頭,生怕他反悔似的,拖著他就往房間走,“我們回房吧。”
“你不是說你不困?”
“現在有點困了。”
他啞然失笑,陪著她一起回了房,鎖上了房門。畢竟以他們現在的年歲,同房這種事是絕對不能讓人看見的。
這一夜,他們不止同房,而且同了床。
寂靜無聲的房間,青羅幔帳之內,她輕輕依偎在他肩膀,感受著他獨有的溫度,還有他真切的心跳聲,再次擁有這種久違的幸福,她才體會到自己有多麼渴望,多麼期待這樣的相依相偎。
她確實有些困了,可她努力不讓自己睡著,生怕眼睛一閉一睜,這種幸福感就悄悄溜走了。
她知道他也沒睡,因為他的呼吸時輕時重,“哥,你怎麼還沒睡?”
“我,不困……”
“哦,那正好,我也不困,我們聊天吧。”
楚天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她的容顏,看著她輕眯起來的眼,忍不住想伸手撫摸,手抬起來,又放了下去,“你想聊什麼?”
“恩,為什麼我每次問起裘叔在哪,你都不回答我?他是不是生我的氣了?不讓你告訴我他在哪!”
見宇文楚天沉默,落塵有種不祥的預感,猛地坐起身來。
“哥?!”
楚天繼續沉默。
這一次,她的臉色有些變了,眼睛裡閃過一種恐懼,“是不是裘叔他出了事?哥,你別嚇我!”
他靠近她,伸手將她摟入懷中,緊得幾乎讓她窒息,“小塵,裘叔他……走了!”
“走了?他去哪了?”
“他讓我告訴你,他是不會想你的,你不要想他,如果控制不住想他,就把他給你的百糙集拿出來念念……”
“裘叔他到底去哪兒了?!”隱隱的不安越發強烈,她的聲音已經嘶啞。
“他,去世了。”
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用力地抱著她,因為此刻要不是被他的雙手死死禁錮住,她一定會發瘋一樣衝出去,去浮山找裘叔,去親眼看看裘叔還活著,好好地活著,他說的都不是真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掙扎得沒有了力氣,他才放開她,抹著她眼角乾涸的淚痕。
她顫抖地握住他的手,“哥,你告訴我,裘叔是怎麼死的?”
“他,中了毒。”
“怎麼會?裘叔醫術高明,更是對天下毒藥的藥性都了如指掌,他怎麼可能中毒?”
“他的確對天下的毒都了如指掌,但是這個世界還有一種至毒是他解不了的……”
“什麼毒?”
“情愛之毒,瑤池之水!”
縱然裘翼山被稱為神醫,無病不治,但終有解不了的毒,這種毒叫做——情愛!
這個無眠的夜晚,他給她講了一段悽美的故事。這段故事,要從十七年前說起。
十七年前,裘翼山正值年少,英挺俊朗中透著一股醫者的儒雅,再加之醫術出神入化,他也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風流倜儻的人物。
有些女人註定是這種男人的劫數,就像陸琳冉之於宇文孤羽,尉遲家驕傲的大小姐尉遲玉傾就是裘翼山的劫數……
天池初遇,尉遲玉傾錯把裘翼山當成了yín賊,三十枚見血封喉的雪花釘沒有釘死裘翼山,卻牢牢釘住了他的魂兒,他發誓這三十針的痛不能白受,他這輩子就跟她耗上了。
尉遲玉傾的驕傲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可想而知,裘翼山是多麼辛苦才終於得償所願。
然而,這段嬉笑怒罵的愛情並沒有以美滿的婚姻結束,反而,從此拉開了悲劇的序幕。
他們婚後一年,尉遲玉傾身懷六甲之時,江湖忽然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各大江湖世家先後被滅門,以暗器聞名江湖的尉遲家族百餘口人也突然中了一種奇毒,毒性猛烈前所未見,就連神醫裘翼山都素手無策。
那一日,晴空萬里,不見一絲雲,尉遲玉傾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接著一個死在她懷中,其中包括她未滿三歲的弟弟,而她一滴眼淚都沒有落。
那種恨,那種仇,不是眼淚可以沖刷掉,也不是一句刻骨銘心可以形容的……
第八章 情愛之毒(二)
隨著各大家族被滅,各大門派高手被暗殺,在江湖一片混亂之時,一個神秘莫測的殺手組織夜梟現身於江湖,沒有人知道夜梟藏身何處,受誰掌控,目的為何,江湖中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夜梟接下的買賣,絕不會失信。
對這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夜梟,有人痛恨,有人惶恐,自然也有人暗暗竊喜。因為有了夜梟,什麼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都不用臥薪嘗膽苦練武功了,只要存夠了錢,你想誰從這個世界消失,都輕而易舉!
所以,江湖延綿多年的秩序一夕之間被打破,江湖轉瞬變成了一個生殺予奪,肆意妄為的世界。
裘翼山希望帶著尉遲玉傾和剛出生的女兒雪洛遠離江湖,遠離是非,找個安靜的地方專心研究解那種奇毒的方法。然而,滅門之仇未報,尉遲玉傾自然不會同意,她堅持留在尉遲家,找出各大家族被滅門的這正原因。
裘翼山不願勉強她,便陪著她留了下來。他說,是生是死,他絕不會離開她半步……
真相總是隱藏在層層迷霧之下,是因為它有著醜陋不堪的外表。當尉遲玉傾撥開層層迷糊,看到真相的真面目,她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那一夜,她哄睡了女兒,拖著拽地的羅裙,緩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裘翼山剛剛從藥房裡出來,滿臉疲色,靠在床邊小睡。她一步步靠近他,近到與他只有一步之遙,她慢慢抬起手,三十枚淬了劇毒的雪花釘落在他的各大穴道上……
他全身再無法動彈,他在劇痛中睜開眼,眼中褪下困意,充斥痛苦。
她對他說:“裘翼山,我真傻,我早該想到,這個世界怎麼會有你解不了的毒……”
“玉傾……”
她冷冷地笑笑,“瑤池之水,如果我猜錯,是你取的名字吧?”
裘翼山什麼都沒說,也沒有動,無言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