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這樣也好,看不見那些醜陋的人和事,它們才會幸福地在一起,相信海誓山盟,相信天長地久。
收好了鴛鴦,落塵悄悄去打了一盆水,熱水流過肌膚上的傷口,尖銳的刺痛感傳來,她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傷,有糙葉的劃傷,有岩石磨蹭出的擦傷,還有一塊塊的淤青,慘不忍睹……
不經意想起昨天一條條傷口留在身上時的場景,她不禁全身發抖,心底油然而生恐懼。所以她閉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身體。
也不知洗了多久,反正水洗到冷了,流過身體時不會疼了。這時,敲門聲傳來,落塵嚇得一抖,水盆“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撒了一地染了血的水。
“小塵?”是雪洛的聲音。
“啊!”她努力吸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可聲音還是緊繃的。“我,我沒事,剛剛洗臉把水弄灑了,我要收拾一下。”
“哦,飯我做好了,你要出來吃吧。”
“嗯,我收拾收拾馬上就來。”
“好的。快點啊,不然飯冷了。”雪洛溫柔地叮囑。
“好!”
她在衣櫃裡選了一件最厚重的衣服,將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風,又在鏡子前施厚厚的胭脂,總算遮掩住蒼白的臉色,照了好多遍。
這一耽誤便過了好長時間,雪洛中間又來叫過她一次,說是他們都在等她。
雪洛說的是“他們”,落塵的心狠狠一沉,正在塗的唇色塗到了臉上。
“我,我馬上就來。”
然後,她又費力收拾一番,還把地上的水都擦得乾淨,才磨磨蹭蹭出了房門。
一進中廳,落塵看見宇文楚天端坐在桌前咬著筷子若有所思,她的雙腿抖得快要站不穩,瑟縮地退到牆邊貼著牆才勉強站穩。
他抬頭看看她,平靜如常,除了面色有些疲意。
儘管她裝扮得很精細,他還是從她的眼神中看出異樣,“小塵,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沒有啊!沒有,我很好!”她暗中提了口氣,恐慌的心緒略有平復,她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你的飯在鍋里熱著呢,我去給你拿來。”雪洛說。
“不用,我自己去……”她還沒說完,雪洛已經快步去廚房。
她不安地看著宇文楚天直視她的眼睛,又開始心亂如麻。
“你的臉色不太好?昨晚……”
“昨晚?!”她掩飾好自己的心慌,先發制人問道:“哥,你昨晚沒事吧?”
提起昨晚,他的神色一動。
她裝作若無事其繼續問:“我是說,昨晚是月圓之夜,你的蠱毒又發作了吧?”
提起蠱毒,他的眼中果然閃過一絲迴避,“嗯,孟漫給我吃了解藥,我睡了一晚,沒事的。”
“哦,你昨晚一夜都沒回來……我很擔心你,一晚都沒睡好。”她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臉,故意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你看,我塗著這麼多的胭脂,臉色還這麼差。”
剛好雪洛端了熱乎乎的飯菜進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平淡道:“是我不好,我以後不會了。”
“吃飯吧!”雪洛將碗筷遞向落塵,落塵把手指縮到袖子裡去接,誰知她剛伸手,一隻修長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住她的手指。
她眼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宇文楚天拉到眼前,昨晚被糙葉劃傷的細小傷口一覽無遺。
“怎麼弄的?”他啞聲問。
只是看見她手指上幾點細小的劃傷,他的表情就這麼心痛,她心裡更加難過。不敢想像如果他知道他做過什麼,他的表情會是什麼樣子。
急忙抽回手,落塵解釋說。“我昨天整理糙藥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不礙事。”
“以後別弄了,讓雪洛整理就好!”
“雪洛姐姐弄傷了手,你不是一樣心疼。”她笑著問。
“她不會像你這麼笨。”宇文楚天一句話就把她噎得啞口無言,“還有,以後也別再繡花了。需要什麼,就去買,秀紡里的繡娘比你繡的好多了。”
雪洛忙道:“是啊,我早就說嘛,你別跟我學什麼繡花,你的手指被扎傷了,你哥哥會心疼的。你看看,他果真心疼了吧?”
看出雪洛有些歉疚,她也只好忍了:“好吧,我以後不繡了,你看哪個繡娘繡的好,讓她給你繡好了,連衣服也找她們給你做。”
說完,她埋頭吃東西,一大口一大口,把嘴塞得滿滿的。明明咽不下去,還是不停地塞。
一碗湯放在她面前,她頭都沒抬,直接往嘴裡灌。
“雪洛,一會兒你帶小塵去買幾件衣服吧。”宇文楚天又道:“天氣轉暖了,她這身衣服會很熱。”
“好!楚天,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吧,我正好在繡坊看中幾款花樣,拿不定主意,你去幫我選選吧。”
“……我有個重要的事情要辦,改天吧。”
聽說他有重要的事,她也不好勉強,點點頭:“哦,那好吧。”
落塵繼續低頭吃飯,他們這對有情人商量事情的時候,她從來不插一言。
院子裡撲騰撲騰響了兩聲,落塵扭頭去看,原來是陸穹衣送她的鴿子飛回來了。
自從她離開陸家,陸穹衣送她的鴿子有事沒事就呼扇著翅膀飛來飛去,不知是想念陸家美味佳肴,還是想提醒她,陸家還有人等著她報平安。所以她偶爾會讓鴿子捎信給陸穹衣,簡短地報個平安,陸穹衣總會很快給她回信,告知她近況。
她正好吃的食難下咽,看見信鴿回來,立刻放下飯碗,“唔,我吃飽了。”
生怕宇文楚天阻止,她飛速跑到院子裡。
第十一章 浮云為孽(三)
信鴿一見落塵,呼扇著翅膀乖順地落在她手邊,毛茸茸的腦袋磨蹭著她的手指,像在撒嬌,
她一邊輕撫著信鴿的羽毛,一邊解下鴿子腳下的信箋,展開,陸穹衣的字跡和他的人一樣,溫潤飄逸:
小塵:得知你一切安好,楚天也即將成親,我甚感心悅。陸家一切如常,只是少了情苑燭下靜讀的人影,冷清非常。情苑還在,寂寞的孤燈不知何時還可以映出人影?
穹衣
信上字裡行間隱晦的情誼讓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許多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也想起陸穹衣對她悉心的照料,還有那些精心準備的各種美食糕點,至少不會讓她味同嚼蠟,難以下咽。那時候,她以為想見不能見的時光是最寂寞的,如今與他日日相對,最寂寞的是最緊密的相擁時,他夢中念的是別人的名字。
“表哥來信了。”宇文楚天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她本就心有餘悸,宇文楚天的聲音突入其來,她毫無防備,受驚地退後數步,滿臉來不及掩飾的驚恐懼怕。
“怎麼了?信上寫了什麼?”他目光掃了一眼絹布的信,伸手想要拿信。
不想他看見信上曖昧的話語,她直接把信箋收進衣袖裡。“沒什麼,表哥說陸家一切如常。”
他也沒有強求,收回了手,“我下個月想去陸家看望外公,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又要送她回陸家了。
是該回去的時候了嗎?是該斬斷所有的痴心妄想,不再打擾他幸福生活的時候了嗎?可是她真的不想走,不想離開他……
她抬起頭,在刺眼的陽光下,靜靜望著他:“你就那麼想送我回陸家?”
他伸手觸摸她的頭髮,原本是他最習慣的安慰的動作,此刻卻讓她再次受驚地避開。
他看了看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僵硬地收回:“我想也沒用,關鍵是你想不想?”
她說,“我不想,可是你……”
“嗯,那算了!”
*******
夢儀樓里,孟漫剛回房間不久,半撐著身子吃了點補藥,她被蠱毒折磨了一夜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便無力半倚在床邊閉目養神。
月娘幫她燃上了舒經活絡的香薰,又為她放下幔帳,掖了掖床褥。
看出她神色不對,月娘也不敢多問,只試探道:“夢姑娘,樓下有個客人等了你很久,好像有急事找你。”
孟漫無力地擺擺手,“不見,我今天身體不舒服,誰都不見。”
月娘想了想,又問:“那宇文公子若是來了呢?”
問完之後,月娘覺得自己多餘,這個問題根本無需問,宇文楚天只要來,孟漫不論忙得多麼分身乏術,多麼身體不適,都會第一時間見他。
“他不會來。若是來了,你就告訴他我身體不舒服,讓他明日再來吧。”她不是不想見,而是現在余痛猶在,臉色憔悴不堪,她不想讓他看見她這個樣子,怕他見了會流露出憐憫的表情,更怕他見了卻絲毫沒有憐憫之情。
“是,我明白了,夢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我讓人去給你燉一碗燕窩。”
“我什麼都不想吃。”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讓小霞守在門外,你有事就喊她。”
“嗯。”
月娘退了出去,孟漫睜開眼,眼中的淚泉涌而出,濕透了衣襟。
自從服了噬心蠱,她便和宇文楚天一樣,每逢月圓必會被蠱蟲折磨,要服了解藥才能好受些。昨夜她給宇文楚天送去解藥,他還是不肯吃,她本想自己先服下解藥,再慢慢勸他,誰知一直身在重樓的孟饒突然出現,搶了她的解藥粉碎在手指間。
然後,孟饒帶她去夢儀樓下的密室。
他告訴她:“這解藥你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你根本活不了三年。”
孟漫大驚失色,看著哥哥,“你說什麼?噬心蠱不是只會讓人疼痛,不會傷人性命嗎?”
“那是普通的噬心蠱。你服的這種是我特製的,這種蠱蟲會在曼陀羅的餵養下慢慢長大,會一點一點吸嗜人血,直至啃骨噬心。”
她嚇得整個人都懵了,半晌後才回過神,“你的意思,宇文楚天就只剩下兩年的命了?!”
“不錯,否則你以為他為什麼寧願承受噬心啃骨之痛,也不願吃解藥。他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孟漫頓時紅了眼眶,也顧不上自己毒發的痛楚,拼命往門外跑,孟饒一把抱住她。
“你放開我,我去告訴他,他不能再吃解藥了。”
“太晚了。他體內的蠱蟲已經長大,就算現在停服解藥,也不過是多活幾年,多受幾年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