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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塵望著一片黑幕的天空,她用盡了全力,再逼自己冷靜下來,不要一衝動就把手中的毒藥灑在他身上。因為她知道,陸穹衣不是普通人,想要殺他,不會這麼容易。她必須等待機會,等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小塵,”他見她沒有抽回手,便握的更緊,看了一眼她枕邊繡了大半的鮮紅嫁衣,他道,“我們成親吧。”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提議。她家給陸穹衣,她的孩子就有了陸家的姓氏,陸家小少爺的身份,即使他沒有了親生父親,沒有親生母親,也沒有養父,他將來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太難。
而新婚之夜,男人最是愉悅的時刻,可能是她最好的機會!
“表哥,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我已不是清白之身,腹中還懷著孩子,我怎麼能嫁給你?”
“我不在乎這些!小塵,你和楚天無名無分,將來生下他的孩子,你和他如何能抬頭做人?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包括給你和孩子一個名分,一個依靠,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
她仰頭,哀傷又感激地望著他,就像一個孤獨無依的女人望著她生命中最後的避風港。
陸穹衣輕柔地擁她入懷,“小塵,不論如何,你還有我!一切都會過去,我會讓你幸福!”
在他的懷中,她木然點頭,無喜亦無憂。
陸穹衣也不在意,又道,“今日你哥哥已入土為安,武當派也是諸事纏身,無暇照顧你。明日,我帶你會陸家吧?”
“一切就聽表哥安排吧。”她仍是沒有表情,好像是一俱沒有靈魂的人偶。
陸穹衣完全能夠理解,對於一個剛剛經歷悲慟的女人,這樣的反應再正常不過。他相信,只要他用心對她,總有一天她會和以前一樣,對著他笑。
第十六章 煙消雲散(二)
時隔二十年,無然山莊又迎來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又是到處張燈結彩,又是到處都洋溢著喜氣,又是前來送禮祝賀的人駱繹不絕。
而婚禮的新娘子,每天一身縞素坐在房間裡,繡著她的鮮紅嫁衣。沋沋坐在她旁邊一針一線繡著梅花,看著她手指上的血染在花瓣上,她像看見了數月前的自己……
那時候她以為心最痛也不過,是看著他娶雪洛,但比起現在,那哪裡算得上是痛苦。
看著外面陰雲壓頂的天,她又在心中默算了一遍日子,今天是七七的最後一天,也是他能回來的最後一天,她知道他出現,因為他捨不得離開,他放心不下她,尤其是這幾日,她在睡夢裡總能感覺到他回來,有一雙溫柔的手幫她擦去眼淚。
眼前一晃,她隔著紗窗看見一個人影晃過,她慌忙衝到門外,在看窗前,已不見他的身影。
她追到池塘邊,碧波里只剩下她孤單的身影,和那一輪殘月。
七七四十九天,她不知多少次想跳進這水池,想去追他,可她還有未做完的事,還有沒出世的孩子,她只能每時每刻用回憶和等待麻木自己。
經歷了這些,她才明白,殉情,並不是一時衝動,更不是軟弱,是有一種叫思念的疼永無止境,除非死亡,是有一種叫愛的傷痕無法癒合,除非死亡……
“哥!”她蹲在池邊,望著水裡的自己:“你為什麼不回來看看我?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想我嗎?你答應過我不會有事,你讓我等你,可你為什麼不回來?”
眼淚落在水裡,激盪起漣漪,水波裏白色的身影在晃動。那一張臉,即便再蒼白無血色,再消瘦不堪,再稍縱即逝,她也認得出……
“哥!”她轉頭,背後空無一人。
“哥!我知道是你,你來看我了,對嗎?你出來,你出來!”她四處尋找,大聲呼喊:“宇文楚天!宇文楚天,你出來,你讓我再看你一眼就好,就一眼。”
“我知道你在,你一定聽得見我說話……我感覺得到,你為什麼不出來?”
……
“小塵!”
她猛然回頭,一個人站在她身後,衣袂飄舞。
卻不是他,而是陸穹衣。
“表哥,她看見他了,他來看我了。”她激動地拉著他的手。
他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將手上的披風搭在她肩上,將她圈在溫暖的小天地里:“不是告訴過你,你身子虛,晚上不能出來。”
“他真的來了!”
“小塵,我知道你想他,可這樣毫無疑義,你要是真的想他安心,就該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
“我有啊,我每天都按時吃藥,那些補品我全都吃的。”她仰起頭,讓他看清楚她的臉:“你看我的臉色是不是很好,最近還胖了很多。”
“這就對了!”他用溫熱的手指擦去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含笑道:“我們回房吧,上午他們把你的嫁衣改好送過來了,你再試試瘦不瘦。”
“我自己做了嫁衣,還有幾天就要做好了。”
“我不想你太辛苦。”
她搖頭,“不辛苦。”
陸穹衣抱緊她,伸手撫摸著她的長髮,就像宇文楚天的手一樣溫柔:“我只要你能在我身邊,就別無所求……他給不了你的,我都能給你,你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愛你,好嗎?”
“我……”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畢竟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你對他的感情豈能說變就變。可你要明白,你對他的感情是依賴,是親情,不是愛情,總有一天你會習慣沒有他的日子,重新開始你的生活。”
她抬頭朝他笑著,笑得比星光更迷離。“我會努力的!”
她當然不會讓他知道,她早已把孩子五歲的衣服做好,她已經給他們的孩子寫了很多封信,告訴他她有多愛他,不捨得他,可是她不能陪著他長大,因為她要做一件必須做的事……
“小塵,她們進去吧。”
“嗯。”她跟在他走進房間,關門的時候,她最後望了一眼對面那株垂柳。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那裡有一種她熟悉的氣息。
她和陸穹衣走進門,關上房門,樹後才走出一個人影。燭影蕭蕭的窗內,一雙璧人正在看著鮮紅的嫁衣,她似乎過的很好,比他預想完全不同。
難道是他錯了?沒有他,她一樣會過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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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陸無然房裡的侍女站在門外,恭謹喚道:“表小姐,老爺請您過去。”
“哦,好,我換了衣服馬上就過去。”
自她回來陸家,她很少去外公房裡,因為每次去他房裡,他都會滿臉期盼的問她:“楚天什麼時候回來?”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強裝笑臉回道:“他有事情,可能晚些時候來。”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再無話說,她服侍他吃藥,看他日漸枯老的容顏,看他滿是斑點和皺紋的手,撫摸著手裡從未展開過的畫卷。
那一刻,她總能感覺出他的憂傷,總覺得他那雙寫滿人世滄桑的眼角沒有對塵世的留戀,可為什麼他還要撐著滿是病痛的身體活著?
……
換下身上的素服,她走進外公的房間,外公手裡捧著一副畫卷在看。她走過去,一見上面的人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那畫上是娘親年輕時,她在山巔舞劍,清冷的明眸流轉,瑰艷的雙頰輕仰,薄唇微合,與宇文楚天有五分相似。
“外公,讓我看看行嗎?”
他將畫卷遞給她。她小心翼翼接過,輕輕撫摸著那五官,即便沒有那細膩的觸感,能再見這栩栩如生的臉也已足夠。
仔細再看,發現畫卷下面落著兩個字:孤羽。
“這畫是?”
外公看她手指觸摸的兩個字,嘆道:“這畫是琳苒失蹤之後,她在她書案上找到的,是你父親畫的她……”外公說道此處,停了停,掩口咳了幾聲:“琳苒至孝,是我害了她。”
“外公,您別難過!”她勸慰道,“她在去世前和我爹爹很恩愛,她很幸福,也很滿足。”
外公看了一眼在旁邊為他搖扇的侍女,哽咽道:“孩子,外公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父母。”
“這不是您的錯。”
“不,這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對琳苒寄予那麼大的期望,不是我讓她一個弱女子承擔陸家的責任,她就不會……”
她緊抓住他顫抖的雙手,給他安慰。面前這始終讓她感覺不到親切的老人,此刻也變得親近許多。
他忽然又想起什麼,拉著她的手問,“小塵,楚天到底什麼時候能來?”
“他可能來不了。他有事情可能趕不過來。”
“怎麼會呢!你成親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可能不來?他該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吧?!”
“不是不是!”她發覺自己失言,忙道:“我是說他現在來不了,過幾天就能趕過來……我成親他怎麼可能不來?不管遇到什麼事,他一定會來!”
“哦,那就好,他再不來,我怕我等不了了。”
“您別這麼說,您一定……”她咬緊嘴唇,好半天才換過氣來:“您一定可以見他到的。”
“那好,我等著他……”他笑笑,堆滿皺紋的臉上都是期待和嚮往:“他真像琳苒,不但長得像,性格也是那麼執拗,認定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是啊,他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對人好,他這一生,其實無愧於天地,只是有愧於自己。”
她撫摸著花卷,手指下的人在對她微笑,似乎也在說:小塵,你別難過,我們三個很快就可以重逢。
“小塵。”外公喚道:“你以後要多關心關心楚天,我看得出他過得不好,他心裡背負著很多東西。”
“我會的,等我看見他……我一定好好待他。”
“你要告訴他,想做什麼就去做,別總為別人活著,到頭來苦的是自己。”
“我記住了。”
她再看畫中的人,想起了母親的溫柔的笑臉,為什麼她的親人要一個個離開,現在連哥哥也離開了。
“外公,我娘和魏前輩成親後,陸家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她會離開?”她試探著問道。
“孩子,上一代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別再去追究,誰對誰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他的言語裡像是洞悉世事的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