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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大哥!”渙泠的呼喚聲傳來,她轉眼正看見浣泠跑過來,宇文楚天跟在她身後,一身黑衣在刺目的陽光下顯得格格不入。
“蕭大哥連夜趕路,今晨剛覲見過皇上,怎麼一點不見倦容?”
蕭潛聽出其中的調侃,尷尬地摸摸額頭,慡朗一笑:“四處奔波,早已習慣。”
“是急著見我姐姐吧?”渙泠本來還想再打趣未來的姐夫幾句,聽見蘭浣沙輕輕咳了一聲,調皮地對她眨眼,拉著宇文楚天道:“這位是蕭大哥,我未來的姐夫。這位是宇文楚天,我的,朋友。”
聽到宇文楚天的名字,蕭潛的臉色明顯一凜。
宇文楚天輕輕欠身,語調平平道:“久聞蕭將軍威名,幸會!”
“宇文少俠,久仰!”
宇文楚天點點頭,側身從他們身邊走過。
他的腳踩在地上,發出石子碎裂的聲音,甚是刺耳,而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喜怒哀樂……
待宇文楚天出門,蕭潛才附身在她耳邊,低聲問道:“他怎麼會來候府?”
“他是娘的故人之子,過來暫住幾日。”見蕭潛臉色憂慮,她忙問:“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渙沙,你最好還是勸勸伯母,別留他在侯府,他太危險了。”
“危險?為什麼?”
“你有所不知,這宇文楚天曾是江湖最神秘的的殺手組織夜梟的左護法,三年前他背叛夜梟,一直在被夜梟追殺……若是讓夜梟的人知道他藏身蘭候府,恐怕侯府也會受到牽連。”
蕭潛的話讓她頓覺脊背一寒,倒不是因為她怕侯府受到牽連,而是她忽然想起宇文楚天內力耗損,不能動用內力,萬一夜梟的人找到他,豈不是……
蕭潛又道:“還有,這三年來,他建立神秘的組織“影”,收容江湖中十惡不赦的惡人為他賣命,現如今他羽翼豐滿,重出江湖,只為一個目的——血洗江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個總是笑得清淡落寞的男子,那個願意為妹妹日日取朝露沏茶的男子,竟是個來自於冥界的“魔鬼”。
她看向宇文楚天遠去的背影,赫然發現他的右手正緊握著劍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真像隨時要取人性命。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她問。
“因為最近江湖動盪不安,朝廷對武林中人分外關注,尤其是宇文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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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設在後園觀景閣,觀景閣共分三層,一層二層珍藏著蘭族的舊物和古籍,樓頂建的一個亭子,琉璃鋪地,白玉做介,流蘇燈盞交疊,一柄長案幾平鋪正位,鐫刻著繁複的雕花,四周垂掛著薄絹來遮蔽風雨。今日捲起薄絹,正望見桃園,滿目繽紛。
說起這觀景閣倒是有些來歷。
十幾年,蘭夫人突然身染重病,連皇宮的太醫都束手無策,說她已無求生*,即便仙丹妙藥也無力回天。蘭侯爺聞言,花了七日七夜的時間,請人日夜趕工建造了這觀景閣,還移來一片桃花林種植在觀景閣前的花園中,日日精心照料。蘭夫人站在觀景閣上,一覽桃花繽紛的風景,為侯爺的情深意重感動得淚流滿面,此後病情便日漸好轉。
今日,蘭夫人在這個小樓宴請蕭潛,用意自然十分明顯,可浣沙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蕭潛身上,腦海中始終盤旋著宇文楚天的影子,她想起初見時,他驚喜而深情的呼喚,也想起每次提起宇文落塵時,他眼中深切的思念,她感覺得到,他是個至情至性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她不相信,一點都不信。
她心不在焉,蘭夫人卻與蕭潛聊得十分投機。
“不知你這次回京能留多久?”蘭夫人問道。
“伯母,今日我已經上書皇上,請求留在京城統領禁衛軍。”
“太好了,姐姐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浣泠笑道。
蘭夫人也是一臉欣喜。“這禁衛軍關係重大,若是皇上准奏倒是件喜事。”
“過幾日皇上可能會將三妹冊封為妃,這禁衛軍一事也就順理成章。所以……”蕭潛清清喉嚨,才道:“家父希望我能在京城有所作為,早日成家立業。”
聞言,浣沙游離的心神終於回歸,看著蕭潛正深情地望著她,不禁嘴角彎了起來。
蘭夫人看了一眼唇角含笑的浣沙,轉頭看向蕭潛:“嗯,你年紀也不小了,的確該成家了。”
一句話,蕭潛頓時喜不自勝。“您的意思是……”
“吃過飯跟我來書房一趟吧,我有話和你說。”
“好!”
第二章 不堪回首(四)
用過餐,蕭潛就和蘭夫人去了書房,他們在書房裡談了很久,蕭潛出來時,臉色晦暗異常。
“娘跟你說了什麼?”浣紗不自覺扯緊手中的絹帕,有些緊張的問道。
“沒什麼,”他握緊她的手,“渙沙,不論如何,我一定要娶你過門。”
蕭潛說完,便離開了,金繡錦緞被陽光刺得耀眼。
三年了,渙沙不知道多少次看著蕭潛如此落寞地離開,而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惆悵。面對如此深愛自己的男人,縱然性子再淡然,她也很難再無動於衷。
她腳步堅決來到書房門外,輕聲叩門。“娘,我能進來嗎?”
蘭夫人為她打開房門,對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強:“蕭潛走了?”
“嗯。娘,您不是說讓我自己決定嗎?為什麼你還是反對我們在一起?”
“我不是反對你們在一起,”蘭夫人沉默一陣,才猶豫不決道:“沙兒,有些事娘不想再瞞你……蕭潛對你一番真情,娘早就希望你能嫁給他,可是,可是……”
“娘,有什麼話,您儘管說吧。”浣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但胸口的起伏卻越來越明顯。
“你已非完璧之身。”蘭夫人狠了狠心,終於說出了這個秘密!
她完全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一時不穩,身子向後重顫了一下,不可能,一定是她聽錯了。“您說什麼?”
“三年前,你曾經懷過一個孩子。”
浣沙頓覺頭腦轟然炸開,嗡嗡聲停止後,腦海裡面還是空白。震驚過後,她才感覺到一種虛弱無力感,全身都沒了力氣,雙腿也連站都站不穩了。她的眼神恍惚,柔和的柳葉眉不覺擰緊,身子靠向了離她最近的一張紫檀木桌。
蘭夫人伸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沙兒,娘隱瞞你這麼久,就是怕你接受不了。可如今你就要成親,這件事你早晚都是會發覺。”
“我早已跟男人有過肌膚之親,還有過一個孩子?”她的聲音顫抖,帶著自責和質疑,怒力想去回憶,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可她越是努力去想,腦子越是撕裂般地疼痛,好像有一種力量阻止她想起過去。“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也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沙兒,蕭潛真心喜歡你,你也是真心對他,忘記過去,和蕭潛重新開始吧。”
她拼命搖頭,“娘,我不能……這對蕭潛不公平!”
在這個禮教森嚴的候門,一個未嫁已失清白的女子已經是個恥辱,她又怎麼能再嫁給別的男人,而且是蕭潛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
蘭夫人扶住她的肩,勸道:“剛剛我已經告訴蕭潛了,他說他愛你,不論發生過什麼,他都會一心一意待你。”
她知道母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也知道蕭潛對她的感情有多麼堅定不移,可她不能那麼做。
他是當今天子的寵臣,當朝最年輕的候爺。
多少人看著他的成就,多少雙嫉妒的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若有一天她那段不堪的過往被人翻出來,他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她就是世間最大的諷刺。
以後,讓他怎麼昂首站在朝堂上,怎麼頂天立地站在萬千將士面前?
“沙兒,蕭潛對你一片痴心,他不在乎你的過去,你……”
“可我在乎?!”她緊緊握住娘親的手,像是抓著唯一可以救贖自己的浮木,“娘,那個男人是誰?我的孩子又在哪裡?”
“孩子還沒出世,已經沒了。至於那個男人……”夫人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娘不想告訴你,當年,我也問過你很多次: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你一個字都不肯說,我見你精神恍惚,怕你受刺激,也不敢深問。”
“難道,他也從來沒找過我嗎?”浣紗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眼眶裡呼之欲出的淚水讓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沒有。我想,你可能也不想再見他,否則你也不會把他忘得這麼徹底。”
她可以忘記,但不代表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努力掐著自己的手臂,此刻真的希望這只是一場夢魘,驚醒後,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可以與蕭潛兩心相印,還可以繼續期待著蕭潛娶她過門。
然而,她這場現實中的夢魘將永遠烙印在她的生命中,她再也醒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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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墨一般的黑夜,一身黑衣的宇文楚天站在河邊,強勁的風不安地掀動著他的長衫,吹不散他一身的隱寒。
他取出長笛,放於唇邊,笛聲悠揚飄忽,震落了一樹的落葉。
倏然,一襲窈窕的倩影無聲無息落在他的身後,比落葉更輕。
宇文楚天收起長笛,道:“默影,事情準備的如何?”
默影單膝跪地,恭然道:“一切都已準備好。”
“好,月圓之夜,聽我訊號。”
“是!”
“夜梟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他們知道你耗損內力,已經派了人來暗殺你。”
“噢?!”宇文楚天冷笑了一下,“他們派誰動手?”
“領命的是——”默影小心地抬頭,借著新月的寒光看了一眼宇文楚天平靜無波的臉,輕輕吐出後面的兩個字:“孟漫。”
他以為會在宇文楚天臉上看到些什麼,憂慮,感慨,或者惆悵,畢竟江湖中誰都知道,宇文楚天是孟大美人唯一的“入幕之賓”,如今舊情人刀劍相對,生死相搏,旁觀者都不免感慨萬分,更何況當事人,然而,宇文楚天的臉上依舊只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