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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世界一片寂靜,靜的她能聽見身體裡兩個不同節奏的心跳聲。
陸穹衣又道:“如果他在天有靈,一定不會願意見你如此……”
陸穹衣見她還是不開口,又靠近她,讓她靠在他肩膀上,一勺一勺將藥餵進她的嘴裡。苦澀的藥咽了下去,苦澀讓她如夢初醒一般,驟然醒悟。
眼淚像是囚禁了許久的瀑布,決堤而下,再難控制。她一遍遍地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給不了她答案。“小塵,我想你活下去,不為自己,也要為了他的孩子……小塵,你懷著他的骨肉,你就是再傷心,也該熬到孩子出世……”
陸穹衣的話她聽得真真切切,而且不停在她耳邊旋繞,那聲音好像並不是陸穹衣的,好像是哥哥在懇求她:“小塵,那是我的骨肉,你就是再想見我,都要熬到孩子出世,你讓我看看他長得什麼樣子。”
明知道這些是幻覺,她還是用心去聽,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聽漏了一個字。
“小塵,哥哥不會丟下你,你答應我,把孩子生下來……”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哥,死亡,是不是很容易?
就那麼一劍,你就離開了!
他不是愛我嗎?
那為什麼他選擇了那麼容易的事情,卻把活著的艱難留給我!
可不論再艱難,她都要活著,因為活著,她才能為他生下最後的血脈,因為活著,她才能弄明白,為什麼陸穹衣要殺他,她才能為他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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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楚天睜開眼,眼前是金絲的簾幕浮動,暗香繚繞,靡音繆繆。
毫無意外,孟漫坐在他的床邊,穿著一件半透的粉紅薄紗,髮絲輕挽,打扮得份外誘人……
面對旖旎的景致,他只覺得心口和下腹有些疼,身上虛弱無力,除此之外,毫無感覺。
“你這麼快醒了?我還以為你還要再睡上幾天呢!”孟漫聽似嘲諷的語氣中難掩喜悅。
“我睡了幾天了?”
“不多,才三天。”她雖然冷笑著,眼睛卻還未褪下紅腫,施了厚厚的粉脂也遮蓋不住。
“哦!”他蹙眉,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纏得密密實實的白布,肩膀,胸口,手臂,還有小腹,簡直像個布偶人。他這樣還沒死,還真是奇蹟。
孟漫沒看他身上,只盯著他的臉,冷冷撇嘴,“不用看了,你全身都是傷,我光給你包紮就包了大半天。我就納悶了,你五臟受損,身上都被劍刺成篩子了,怎麼還能從鬼門關回來!”
“因為我不想死,我知道你會來救我。”他記得自己在船上時,黑衣人把落塵打暈,卻沒有傷害她,便猜到了黑衣人是誰。所以他不再擔心落塵的安危,跳入水中。他的身體無力的下沉,他很累,沒有一點掙扎的力氣,可他不能放棄,他答應過落塵,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在世上,所以他拼盡向著岸邊游。
孟漫不自覺收氣了冷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在武擔山附近,你怎麼知道我收到你發出的訊號一定回去救你?你就不怕我和殺你的人是一夥的,正在等著給你收屍呢!”
他笑了,這是第一次,他面對她的笑容沒有嘲諷,沒有陰寒,是她最喜歡的暖如春風的笑容。“因為我相信,你捨不得我死!如果你愛我,你一定捨不得我死,如果你恨我,你一定捨不得我讓別人殺死!”
第十六章 煙消雲散(一)
被他直截了當說中了心事,孟漫心中像有一股熱浪翻江倒海,臉上倒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還挺了解我的,我的確不捨得你被別人殺了!”
“那你為什麼要和陸穹衣合作?”
“我哪裡想到他……咦,你怎麼知道要殺你的人是陸穹衣?”
“能把陸家劍法用到人劍合一的,這江湖恐怕沒幾個人。更何況,他在畫舫上用的殺招不留半分餘地,決心取我性命。面對自己決意要殺的人,他用的必定是自己最熟悉,最厲害的武功,這世間最擅用陸家劍法的,除了我,就剩他一個。更重要的是,不熟悉小塵的人,不可能會警覺到小塵身上的暗器,能先知先覺,且熟悉暗器的機關的人,除了陸穹衣不會有第二人。”
孟漫由衷地感嘆道,“你還挺了解你這個好表哥的!”
“我了解他,”宇文楚天道,“可他並不了解我。曼陀羅的花毒,噬心蠱,還有紫清真人運功為我解蠱,這些應該都是你告訴他的吧?你為什麼要跟他合作?”
“因為陸穹衣和夜梟做了筆交易,他願意拿出陸家名下所有的酒樓,換取紫清的命。這可是筆大買賣,勝過我們干半年的。哥哥自然要接下這個大買賣。剛開始,哥哥想讓你動手來著,可是你不肯殺紫清,我只能讓陸穹衣自己動手了。本來我們談的好好的,他只要紫清的命,誰知道他這個卑鄙小人言而無信,居然對你痛下殺手,你可是他的血親手足啊!”
宇文楚天自動忽略了“血親手足”四個字,既然他的父親可以下毒害自己的父親和妹妹,他只對自己的表弟刀劍相向,算不得什麼,倒是他敢去殺地位尊崇的紫清真人,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陸穹衣為什麼要殺紫清真人?”在他印象中,陸穹衣做事必有目的,他敢於如此冒險,一定又讓他冒險的理由。
孟漫朝他嫵媚的一笑,故意擺弄擺弄薄如蟬翼的裙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呀?告訴你我又沒什麼好處!”
他今天真的有點累了,累得連氣都不想喘,更沒力氣維持著那份不屑一顧的冰冷,而且,他其實真的很想知道真相。所以,他一改往日作風,淺笑著望著她,一雙即便受傷也明澈的黑眸蕩漾著她妖嬈的影子,“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殺紫清真人,我也告訴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她一口拒絕。
“那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對你不假辭色,不管你對我有多好,為我做了多少,我都不為所動……”
他的話音沒落,她已問了出來。“為什麼?”
他靜默地看著她,等著她。
“因為他的父親,也就是你的舅舅陸林峰,就是死在了紫清劍下。”
“什麼?!”宇文楚天面露驚訝之色,“紫清真人殺了陸林峰!武當山素來與無然山莊交好,為什麼紫清真人要殺他?是他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嗎?”
孟漫猶豫了一下,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全都告訴你。你一定想像不到,陸林峰也是夜梟中人,而且曾是夜梟的副門主,是這世上唯一見過門主真面目的人。有一次,門主讓他去殺無煙居的林無煙,他認為任務很簡單,只帶了幾個人去。誰知他在無煙居遇到了紫清真人,還被紫清真人所殺。”
宇文楚天震驚的久久說不出話,他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無然山莊的少莊主,竟然是夜梟的副門主。然而仔細想來,這要是合情合理的事實。正因為陸林峰是夜梟的副門主,所以夜襲將各大世家滅族,唯獨留了無然山莊,夜梟殺了各大門派的高手,唯獨留下他的外公陸無然一條性命。所以,陸無然可把無然山莊交給外人,也不願交給他,不願讓無然山莊成為夜梟的附庸。
而他的母親陸琳冉,恐怕也是因為知道了什麼,即使隱居避世,也終難逃一死。
“十年前,帶人去殺我父母的人,就是陸林峰!”他這句話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陳述一個事實。
孟漫點頭,“不錯,是他!”
“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可不是!”孟漫接著道,“陸林峰死後,夜梟中便有人將消息告訴了陸穹衣。這些年來,陸穹衣一直想找機會報殺父之仇,無奈紫清隱閉關修行多年,根本不見任何人。陸穹衣便找到了我們,希望我們能幫他報仇,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因為紫清的武功太高,門主不想接這筆買賣,直到我得知你要準備和魏蒼然去武當找紫清真人解毒,哥哥認定這是個好機會,因為你中的噬心蠱無藥可解,最多只能靠真氣壓制,如果紫清真人真願意為你驅毒,必定真氣大損,是殺他的最佳時機,我們便接了這筆大買賣!”
買賣,聽來多麼輕鬆愉悅的詞,陸家的所有酒樓,就這麼換了紫清真人的一條命,一生的名譽,他緩緩閉上眼睛,不想再聽下去,一個字都不想聽。
孟漫為他擦了擦臉上的汗,分明是個驕傲又任性的女子,可她照顧他的動作比落塵還要溫柔。“你的問題我都回答了,我想要的答案呢?”
“我今天累了,改天再聊吧!”
“你言而無信!”
“我從來沒說過今天會告訴你。”
“你!”
孟漫咬牙切齒看著他,要不是他全身是傷,無處下劍,她真想狠狠刺他一劍,以解心頭之恨!
“喂!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她試著找點別的話題吸引他,“不想問問你妹妹怎麼樣了?!”
“陸穹衣不會殺她,更不會為難她,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問,她一定在武當派休養。”
“那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我幫你傳達?”
他想了想,搖頭,“不用,她會在武當山等我的。”
孟漫笑了。他既然不想說就算了,反正她是不會告訴他,為了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她特意把他的衣服脫下來,穿在一個身形體態和他差不多的男人身上,讓野獸把那個男人啃得面目全非又丟在碧落河的下游。
一來,可以讓宇文楚天能清淨地養傷,二來,她就是想讓他的寶貝妹妹悲痛欲絕,一想到她悲慟欲絕,她就特別開心!
不管宇文楚天怎麼氣她,她都覺得眼前陽光明媚,天高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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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落塵又從噩夢中驚醒,她沒有害怕,也沒有驚叫,早已乾涸的眼眶更是流不下一滴眼淚,她緊緊閉上眼睛想再多睡一會兒,想在夢裡再見到他。
當惡夢成為唯一能見到他的時刻,落塵才明白能做惡夢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一雙溫暖的手抓住她冰冷的手,她猛地坐起身,睜大眼睛去看眼前的人。可惜,眼前的人不是他,而是陸穹衣。
“表哥?你怎麼在這裡?”
“你哥哥說過,你晚上會做惡夢,夢醒了就會害怕,他不在你身邊,所以我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