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這麼說,您知道是誰殺了她父母!”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不肯說,她也沒再問,侍女端來了藥,她一口一口餵他。忽然,她聞到藥力有一股血腥氣,她不解地問侍女,“你在這藥力加了什麼?這麼重的血腥氣?”
侍女一呆,“我還是和平時一樣啊,什麼都沒多放。”
她再看外公的臉色,這才留意到他今日的臉色比平時好了很多,氣色也好,難道……
她的心猛地抽緊,難道這多了的一味血引可以抑制瑤池之水,這世間只有他的血可以,而且必須是鮮血,那就是說——他還活著!
多日來纏繞在心中那點不滅的幻想好像突然被什麼點燃,她感覺全身都像是在被火灼燒著。
她壓制著手指的劇烈顫抖,一口一口餵著外公吃藥,一邊吃一邊觀察著他的神色。
一碗藥吃完,外公的精神狀態更好了些,她再也不能自已,匆忙放下藥碗,起身道:“您累了,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來看您。”
“嗯,去吧,嫁了穹衣之後,要好好做他的妻子……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好好愛他。”
“是,我記住了!”
出門後,她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祠堂,祠堂一如既往的安靜,蒲團還放在原來的位置,好久沒人動,她拿了一支香點上,正要插入香爐中,卻見其中殘留了一些香灰。
她來陸家這麼久,除了她從未見任何人來敬上一炷香。
第十六章 煙消雲散(三)
落塵四處張望,祠堂的窗子緊閉著,窗外,疾風陣陣,落葉蕭蕭,紅色的燈籠和沙幔在風中飄搖,薄薄的光束從緊合的窗fèng掠入,照不盡的冷清。
是他嗎?她多麼希望是他,是他還活著,是他來陸家接她了。可她不敢給自己太大的希望,怕是一場誤會,怕自己空歡喜。她已經撐得太辛苦了,辛苦到沒有勇氣再接受一次驚喜後的絕望了。
“哥?哥!”她試探著喚他,出口的聲音因為太過緊張而顫抖,“哥,是你嗎?你來了?”
沒有人回答。她勸自己冷靜,可她已經沒辦法冷靜了。她就像在黑暗中迷失的人,看到了一點點的光明,她不顧一切想抓住那一點微弱的光,就算那是萬丈懸崖,她也不願意放棄,不能放棄!
她在祠堂里到處找,想找出點什麼,證明他還活著,然而空蕩蕩的祠堂里什麼都沒有。
可她還是不想放棄,她大聲喊,“哥,到底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不是活著?你告訴我,你說句話!”
還是沒人回答。是她的錯覺嗎?是她的胡思亂想嗎?他如果真的活著,他早就應該出現了,他怎麼會寧願讓她每天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也不出來和她說句話。
外面傳來淺沋的說話聲,“少爺。”
“你怎麼在這兒?”是陸穹衣的聲音。
“我到處找不到表小姐,想看看表小姐在不在祠堂。”
“不要打擾她了,讓她一個人靜靜吧。”
“是!”淺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但只有淺沋的腳步聲。
落塵跪在地上,慢慢撫摸著髮絲,她髮絲上的暗香慢慢彌散到空氣中,混入煙香中,無人能察覺。
祠堂的門被推開,陸穹衣緩步走進來,陽光在他臉上投she下的儘是陰影,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塵,今天怎麼突然來祠堂上香?”他的聲音總是柔得像是能擰出水來。
“我忽然很想他們。”她平靜道。
陸穹衣跪在一排的靈位前,與她並肩跪了很久,才問道,“今早外公找你過去聊天了?”
“恩,他說……”落塵吸氣,緩和了一下心口因為驟然緊縮而帶來的惶然:“他說讓我好好和你在一起,好好待你,他還說他沒有時間了,很想最後見哥哥一面,可是……”
“他不知道,他永遠等不到了。”她閉上眼睛,悲傷的淚從眼角墜落,一發不可收拾。
陸穹衣撫慰地撫摸著她的髮絲,然後捧起她的臉,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你再怎麼想他,他也不可能在回來了……”
她搖頭,伏在他肩上失聲痛哭,“為什麼,為什麼他都不回來看我一眼,哪怕就是遠遠讓我看一眼,讓我看看他變成什麼樣子,瘦了沒有……不是說人死了,只要有所眷戀,就捨不得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嗎?他為什麼說走就走,為什麼那麼狠心?”
“因為他知道,你還有我。”
她含淚點頭,靠在他的肩上汲取著安慰。
******
陸穹衣陪落塵在祠堂呆到很晚,才送她回房,文律來找他說武當派有人來送賀禮,他才依依不捨般與她告別,出去應酬客人。
陸穹衣走後,落塵點上香薰,讓清甜的香氣驅走身上微微的不適感。然後,她拿出剛剛fèng制好的嫁衣,穿在身上,指尖細細撫過袖口領口的花樣,每一處都是他曾描繪的樣子,分毫不差。
菱花鏡前,她一下一下梳理著長發,她記得她小時候總是不太會梳髮髻,坐在鏡子前面綰來綰去都綰不好髮髻,她索性放棄了,披頭散髮跑到院子裡,每次宇文楚天都很無奈地拉著她回房,幫她梳頭,其實他也不會梳頭,綰的髮髻總是松松的,一不留神就會散掉,所以很少像平常的女孩子那樣蹦蹦跳跳……
淺沋連著打了幾個哈欠,終於抵抗不夢容香的效力,昏昏沉沉睡去。
“淺沋?淺沋?”她沒有回答,已經睡沉了。
落塵才抽屜里找出一把陸穹衣讓人給她定製的匕首,披頭散髮走進以前宇文楚天住過的院落。自從他離開後,她每天都要來一次,幫他打掃房間,尋找他以前留下的痕跡,哪怕就是他用過的一個茶杯,她都要捧著看很久。
所以她非常熟悉這裡,連樹下有多少落葉她都看得出來。看著樹下被踩碎的枯葉,她猛然停住腳步,整個人僵直地站在門前。
“哥,是你嗎?”
樹葉的沙沙聲傳來。
“你還是不肯出來見我……”落塵苦澀地笑了笑,自顧自說道,“你知道天人永隔是什麼滋味嗎?很痛,心永無靜止地痛著,疼得好幾次我都堅持不住,想要一死了之。可我不能,我必須要堅持下去。你知道麼,我每天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最噩夢,不管噩夢有多可怕我都不願意醒過來,就怕醒過來再也看不見你……”
風從而耳邊刮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我每天想你至此,你卻不想見我?”她繼續笑著,“好啊,那我就讓你永遠都見不到我。”
說著,她拿出刀,手握緊刀柄,狠狠刺向自己的心窩。
“不!”是她每天閉上眼睛就能聽見的聲音。
落塵的動作一頓,驚喜地睜開眼睛,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人影從樹後走出來,是他,真的是他。
還是那張清冷的臉,隨意散落的發垂落在臉頰兩側,幽深的眼窩下是一雙漆黑的雙眸,仿佛凝著水汽,讓他整個人顯得幽暗,飄忽,真的像是一縷幽魂。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幾步衝到他面前,因為太過興奮,早已忘記想要和他說的話,就知道看著他,連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哥!”她撲到他懷裡,他還活著,真的活著,他的身體是溫暖的,柔軟的,和從前一樣。他的手臂還是那麼溫暖有力,和從前一樣。不過,他憔悴了好多,本就清瘦的身材,如今凸顯出一身清骨。
長時間盡力維持的堅強在這一刻完全坍塌,快樂來得太突然,比傷心還要難以承受,她渾身無力地癱在他懷裡,緊緊摟著他。
“你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她還是不敢相信,又問一遍。
“誰跟你說我死了?”宇文楚天的語氣冷淡生硬,毫無一點久別重逢的驚喜。
“所有人都說你被人殺了,我看見你的屍體……你既然沒死,為什麼兩個月都不回來找我?”
“我有些事,脫不開身。”他推開她,語氣帶著冷淡異常:“聽說你要成親,我過來看看。”
“你來看看?!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輕鬆?!”她有些惱了。
“那你想讓我怎麼說?”
“你!”她仰頭看他比冰蓮還要刺骨三分的表情,忽然明白過來,他在生氣,氣她嫁給陸穹衣,氣他屍骨未寒,她就準備嫁給別的男人。她忽然很想笑,這一笑便再也忍不住,笑得全身顫抖。
“你笑什麼?”
“笑你傻!”然後,不等他開口,她雙手攀著他的肩膀,踮起腳尖,灼熱的唇貼上他涼薄的唇。
生死離別後的思念,就像鳳凰涅槃中的火焰,明知會燃盡一切,明知會經受懲罰,和渴求比起來,也都已變得無所謂。
她忘情地吻著他,甜蜜的芬芳糾纏上他的舌尖。她的主動終於燃起他壓抑在心底的火熱,隨後他用更加天翻地覆摧毀一切的熱情淹沒她……
她解開他的衣衫,眷戀地撫摸著他的消瘦的身體,親吻他的白皙無暇的頸,親吻他身上每一處的傷痕……
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直到現在才來找她,這樣的一身傷,再加上當時五臟俱損的內傷,他兩個月就能來到陸家莊,已經是奇蹟了!
悠悠天地,寂寂星辰。
“楚天……”她呼喚著他的名字,觸摸這他的臉:“如果這是夢,我不想再醒。”
可他卻說:“如果這是錯,就讓我再錯一次!”
她正想問他什麼意思時,他吻住她,肆虐式的狂吻中,他脫下她鮮紅的嫁衣。
遠山,殘月。
都在搖晃,就像是他們的第一次……每一次……
卻別任何一次都要火熱。
就像是在夢裡。
……
他們的思念徹底釋放後,他抱起她,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小塵,為什麼?為什麼決定嫁給他?”
落塵笑著靠在他肩上,指尖觸摸著他清瘦的臉頰,她不敢眨眼,怕錯過了他驚喜的表情,字字清晰道:“因為,我以為你死了,我不想我們的孩子沒有父親,我希望他有名有份地來到這個世界,就算沒有父母在身邊陪伴他長大,他以後可以堂堂正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