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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們真的是兄妹,原來他早就知道,原來他一直在騙她,原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情緒太過激動,她突然感到下腹一陣激烈的刺痛,她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免得影響腹中的孩子,可她沒辦法冷靜,若他們真是兄妹,他們就徹底走到了絕境,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她該怎麼辦?她肚子裡的孩子又該怎麼辦?她撫摸著那曾經帶給她無限憧憬和嚮往的骨肉,這個生來帶著原罪的孩子,要怎麼面對人世?
龍甫看看他們的臉色,剛要問,發現她冷汗涔涔,劇烈發抖,一時有些慌了。
宇文楚天也發現了她的異樣,急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小塵?”
腹中的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她努力睜大眼睛,可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伸手想觸摸他的臉,手剛抬起又無力地在空中晃動。
“怎麼會這樣?”龍甫被她蒼白的臉色驚到。
“小塵身子不太舒服,麻煩您幫忙去請個大夫。”他雖然懂醫術,可對孕產之術卻毫無經驗,而且他也希望支走龍甫,讓他們可以好好說幾句話。
“哦,好!”
龍甫急忙出門去請大夫,正要關門就聽見房間內隱隱傳來斷續的低泣聲。他不解地撓頭,找到親人不是件值得高興的是麼?就算不高興,也不至於這麼悲慟欲絕吧?!難道,就是因為她的哥哥隱瞞了她,欺騙了她!
罷了,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找大夫才是要緊的。
聽見龍甫的腳步聲走遠,宇文楚天才將她抱上床,輕拭著她被汗水濕透的髮絲。“我看你脈象虛浮,是不是因為腹中的孩子?”
她點點頭,“沒關係!大夫說我身子還好,只要每日服用安胎之藥,孩子一定能順利生下。”
宇文楚天聞言蹙了蹙眉峰,沉思一下,從衣袖中拿出一丸藥送到她嘴邊,見她遲疑著不敢張嘴,他解釋道。“是補氣調息的藥,對胎兒無害的。”
落塵這才放心吃下藥丸。休息了一陣,腹痛緩和了許多,她從床上坐起,伸手撫平他緊蹙的眉峰,“你真的是我親哥哥嗎?”
“恩。”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我還心存著一絲幻想,我不想告訴你身世,不想讓你找親人,我以為這樣就能不打破我的幻想……”
她捂住臉,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泉涌而出。
現在,她終於什麼都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在陸家莊,她第一次說要嫁給他的時候,他會笑的那麼諷刺,好像她說了一件特別好笑的事,因為他知道她是他的親妹妹。她也終於懂了,在那一夜的罪孽過後,他為什麼要經過那麼久的考慮才決定娶她,他是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方式彌補錯誤,才不得不做了這個決定。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自欺欺人。
“既然決定了隱瞞,為什麼現在又要告訴我?”她寧願她什麼都不懂,她寧願這輩子都不要知道真相,永遠活在他的欺騙里。
“你娘找了你十幾年,她真的很想你。我不能再這麼自私了,真相不管是什麼,我們總要面對。”
“面對?事到如今,我們怎麼面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兄妹嗎?”
鮮紅的嫁衣就放在她的包袱里,他的許諾,她的期盼一夜之間隔了不可逾越的天理倫常,讓她怎麼面對?
“我不要……”她扯著他的手臂哀求地搖晃,“我不要做你妹妹,我不要!”
他無言地將她抱在懷裡,像安慰,但更像訣別的擁抱,分明不舍,分明心痛,卻必須割捨。
是啊,他們是兄妹,就算他們抱得再緊,也終究要逃不過這個事實。
“你不會娶我了,是不是?”她仰頭望著他,眼中噙著最後一絲希冀。
“我……不會離開你!”
她苦笑,事到如今,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承諾,也是她不得不接受的結局。
低下頭,她撫摸著些微隆起的小腹,她可以接受,可他們的孩子呢?“那我們的孩子怎麼辦?他出生以後,問我他的父親是誰,我要怎麼回答?”
“對不起……”他還想說什麼,許多次開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不是你的錯。”
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看出她精疲力盡了,他到了嘴邊的要求終究沒說出口,坐在她身邊,緊握著她的手。
然而,她已經不再屬於他,無論他的手握得再緊,她也不能再屬於他。
……
忽然,窗前一陣風掠過,驚起一隻飛鳥,宇文楚天神色一動,立刻戒備地看向窗的方向。落塵警覺地睜開眼順著他視線看去,只見一個黑影從窗口掠入,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的面巾,僅露出一雙死氣沉沉的眼。
他站在宇文楚天面前,屈膝而跪,“護法,找到孟姑娘了,她被陸穹衣所擒,現正在陸家莊。他還召集了各大門派的人,說是抓到了殺害紫清真人的真兇,要公開審理。”
“我知道了。”宇文楚天當然明白陸穹衣的用意,他想要公開審理的並非孟漫,而是他。只不過,他沒想到陸穹衣行動如此迅速,他剛帶落塵離開一日,他就能布置好如此完美的陷阱。
“副門主有封信讓我交給你。”黑衣人雙手捧上一封信箋。
宇文楚天接過信箋,打開掃了一眼,立刻將信攥在手心裡,化為紙屑,隨風而逝。落塵離得太遠,所以她沒有看見上的寫著的話:“我妹妹若有不測,我必讓你感同身受。”
他回頭看了一眼落塵,道,“你回去告訴他,我只要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她有事。”
“是!”
黑衣人飛身而去,落塵也重新閉上眼睛。雖然她明知陸穹衣陰險毒辣,明知他抓了孟漫就是布下天羅地網來引宇文楚天出現,可她不想阻止他去,因為她太了解他,他說了“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孟漫有事。”那麼他一定會去,不管結果如何。
果然,龍甫剛帶著位老大夫回來給她診治,宇文楚天便把她交託給龍甫照顧,自己則匆匆離開,他甚至急迫得沒有給她機會,讓她多一句——我會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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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宇文楚天還沒回來,她坐在窗前等他,冷月的銀輝散落無人的長街,整個城鎮好像突然空曠了。她問龍甫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鎮子裡的人好像突然都消失了。
龍甫也是滿臉不解,“我也不清楚,好像聽說無然山莊有好戲看,大家都去看了。”
她沒有再多問,雙手悄悄捏緊衣裙,緊張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龍甫細細端詳著她憂鬱的眉目,不禁嘆道,“你和你娘年輕時太像了!”
“是麼?”她回過頭,問道:“我娘,她是個怎樣的人?”
龍甫遙望天際,嘆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人,也是個很幸福的女人,你想聽她的故事嗎?”
她點點頭,她現在的確需要聽個故事轉移一下心神,否則她隨時可能一衝動就跑去陸家莊,她倒不怕去陸家莊送死,她只怕會壞了他的大事。
龍甫看著她,仿佛看見了二十年前的蘭溪,那個全苗疆最美麗的女子,那個穿著鮮紅色的衣裙走向祭壇,讓無數苗疆男子渴望而不可及的聖女。
那些男子裡,也包括蘭族丰神俊朗的族長,蘭灃。
按照族規,蘭灃成年便應該娶妻,可是他已過而立之年,身邊始終沒有一個近身的女子。蘭族長老們多次催促無果,他們便不再廢話,因為他們早已看出蘭灃的眼神只追隨著一個女子——蘭溪。
第十七章 愛已成殤(一)
只可惜蘭溪是龍族的聖女,是整個蘭族唯一可以純淨之血祭養聖物的女子,所以按照族規,她這一生不能與任何男子接近。蘭灃身為族長,深知聖女的貞潔對蘭族的重要,即便再愛,他也只遠遠看著她,看她落寞了芳華,蹉跎了歲月。
他以為即便他無法擁有她,也至少可以一生守著她,用另一種方式擁有她,可他沒有想到,二十年前的一天,一個叫宇文孤宇的中原男子潛入聖域,他改變了蘭溪的命運,還有蘭族的命運。
那日,正逢祭祀日,整個蘭族都去祭壇膜拜九黎神,宇文孤宇憑藉過人的輕功偷偷潛入聖域。當他遙遙看見祭壇上一身紅衣的女子以獻血供奉九黎神,他便猜到她就是蘭族的聖女,是可以接近火蓮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冷月清霜之夜,他闖入蘭溪的房間,當他手中舞動的劍即將穿透蘭溪咽喉,她只驚駭地望著他陌生的臉,柔弱得仿佛不堪一擊,他猛然警覺眼前的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急忙頓住劍鋒,坦言道:“我無意傷你,你把火蓮交給我,我便放了你。”
蘭溪驚慌失措般點頭。
宇文孤羽稍一失神,一隻毒蠍自他背後咬住他的頸項。他幡然醒悟,這裡是苗疆,遍地毒物的世界,看上去越美好的事物越是劇毒。他原本可以在毒發前殺了蘭溪,但他沒有,他只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像蒙蒙煙雨的清明,能洗走聖域厚重的暮靄,也讓蘭溪久久未能回神。
本來按照規矩,這個中原男子該被萬蠱鑽心,死無全屍,蘭灃正欲下令,蘭溪突然跪在他面前,“族長,他對我有不殺之恩,我不想欠他的恩情。”
蘭灃伸手扶起她,為她拂去雙膝跪地時裙擺上沾染的灰塵,“你是聖女,是唯一不需要跪我的人。”
“你能放過他嗎?”
他默默看她一眼,對身後的手下揮揮手,“將他送出聖域,告訴他,下次再敢私闖聖域,我必讓他萬蠱鑽心。”
誰也沒想到,第二天宇文孤宇的蠍毒還沒完全解了,他又來拿火蓮,這次蘭灃早有防備,用機關將他擒住。這一次蘭灃直接將他丟入蘭族至毒的蠱壇中,讓壇中的蠱蟲一寸寸啃噬他的身體。
在蝕骨的疼痛中,宇文孤羽從始至終都沒有求饒,他依舊笑著,仿佛在等待著一個令人嚮往的結局。
蘭溪不禁動容:“你不怕死嗎?”
他咬牙忍著疼痛,從齒fèng中勉強逼出幾個字,“我救不了她,能陪著她死也好!”
“她?你取火蓮是為了救什麼人嗎!”
宇文孤羽的聲音已經模糊不清,可她還是聽到了:“我的妻子身中奇毒,非火蓮不能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