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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公子,您總算來了!呵呵,夢姑娘和你真是心意相通,她說你今晚會來,你果真來了。”
“夢姑娘在哪?”他問。
“夢姑娘自然在房裡等您呢,我帶你過去。”
宇文楚天揮了揮手,“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
說完,他交給月娘一袋金子,轉身上了樓,輕車熟路的拐進了長廊的盡頭。他走進虛掩的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即將燃盡的薰香。
孟漫的房間總會瀰漫著奇異的香味,她最擅長用香,而不同的香氣總會透露著不同的信息,今日她熏的香味道清淡,沉冷,且不易消散,只沾染一點便會香很久,而且這香瀰漫的也快,已散滿整個夢儀樓。
這是孟漫召喚他時才會用的香。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走到床邊,摸索到被褥下的機關,輕輕一彈,千年石岩的床無聲地分開,露出望不見底的黑洞。
他縱身一躍,無聲無息沉入暗室,與此同時,機關恢復原位,入口無聲無息地合上,這地下的密室再也看不見一絲的光。
憑藉上次孟漫帶他來時的記憶,他刻意屏住呼吸,收斂腳步聲向前走,穿過一個石門,他隱約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陸穹衣自不量力,不但暗中招兵買馬,還聯絡各大門派密議,想要對付我們,門主,只要您下令,我馬上帶入踏平無然山莊……”
“就憑陸穹衣能有什麼作為,殺他又沒錢賺,我們根本不用理會他。”有一個聲音道。
一個沙啞乾枯的聲音響起,語速緩慢,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霸氣,“陸穹衣這個人不容小覷,孟漫你繼續密切監視他,有消息再向我稟報……”
他的話音還未落盡,宇文楚天忽然在黑暗中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流,似有東西朝著他周身的穴道飛了過來,宇文楚天閃身躲避,但因為周遭一片黑暗,他又怕驚動了裡面的人,動作不敢太大,所以閃避不及,右腿的解溪穴被擊中。他只覺穴位一麻,並無異樣,他伸手探向穴道處,除了一點湮濕,別無其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樣急速襲來的“暗器”,竟是幾滴水珠。
“什麼人?!”裡面有人聽見了動靜,厲聲問。
孟漫見他被發現,立刻對門主回道:“啟稟門主,他是宇文楚天,副門主新招攬的高手,身手不凡,今晚是我通知他來見門主的。”
再沒有人多說一句話,等著門主的決斷。
沙啞乾枯的聲音終於響起:“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宇文楚天緩步而入,裡面也是一片黑暗,他憑藉呼吸聲音推測這密室內僅有幾個人,且都是高手,那個神秘莫測的門主應該坐得很遠,他感受不到氣息。
手指磕在桌木上的聲音傳來,安靜的四周,這種聲音似被放大了數倍,一下一下,直擊人心,過了半響,那略微沙啞的聲音才開口道:“你就是宇文楚天,宇文孤羽和陸琳冉的兒子?”
宇文楚天垂手而立,回道:“是,門主。”
突然間,陰風乍起,一陣巨大的氣流沖向他,像是掌風。這次他早有防備,閃身避過,掌風又自上方籠罩而下,夾著攆石成灰的力道,宇文楚天再次閃避,石地轟然而碎的聲音傳來,接著,變幻莫測的掌風隨著飄忽不定的身形接連而至,虛虛實實,讓他避無可避,最後只能硬生生用全部內力接下一掌……
那掌心滾燙如烈焰,夾著驚濤駭浪一般的內力勢不可擋地襲來,震傷了他的心脈。
一口血腥從心口涌到咽喉,宇文楚天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出江湖以來,他遇到過很多的所謂江湖第一高手,他全部可以從容應對,他幾乎以為自己是戰無不勝的。所以當他知道夜梟防範嚴密,暗算門主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他今天坦然而來,想用江湖的方式與他來一場生死之戰。
然而,他終究太自負了!若是夜梟的門主可以如此輕易被他殺死,他就不會是夜梟的門主了。
在他無力支撐之時,夜梟門主收回了掌力,一切有恢復無聲無息,周圍還是黑暗,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宇文楚天,”夜梟門主冷然道,“你的劍法精妙,內力卻不夠淳厚,若是你想殺我,我勸你好好苦練一下內功修為,十年後再來吧。”
宇文楚天按著胸口,訝然原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明白,門主說的沒錯,以他目前的功力,即便不是在這目不可視的黑暗之中,他也根本殺不了他。但他不明白,門主既然知道他的目的,為何剛才不一掌殺了他?!
“門主,宇文楚天他絕無此心!”孟漫急忙上前一步,極力為他解釋,“他加入夜梟,只想找出當年殺害他父母的真兇,為父母報仇,他入門之時,為了證明對夜梟的忠心,自願中下噬心蠱,願與夜梟同存亡,永遠效忠門主……”
“噢?你真的如此相信他麼?”
“是!”孟漫毫不猶豫道。
“那好!靖域,也給她一隻噬心蠱。”沒有過多的言語,已有腳步聲靠近孟漫。
黑暗中,宇文楚天看不見孟漫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微微凌亂的呼吸,還有她濕潤卻冰冷的手指伸向他,她的手在顫抖,而她的聲音絲毫沒有顫抖。
“門主,現在你可以相信他了嗎?”
“宇文楚天,從今天起,你就是夜梟的左護法,我與副門主不在時,夜梟所有人都將聽命於你。”
有人將一個腰牌送到他面前,他結果,放在腰間,“謝門主!”
之後的許多年,宇文楚天每每感覺到灼心蝕骨的疼痛時,他總會記起孟漫那微微凌亂的呼吸,還有那隻顫抖而冰冷的手,她當時一定很恐懼,卻心甘情願為他服下了噬心蠱……
也正因為此,不管他再怎麼想殺她,他都沒有動手。這世間誰都有資格殺她,唯獨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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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雪始終沒有停,天亮了,鋪天蓋地的雪鋪滿了院落,落塵用力推開門,站在門前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單薄的衣服抵禦不了風雪,她絲毫不覺得冷,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遠方,害怕錯過了他的身影。
不知道等了多久,東方將亮時,他出現在她面前。她上上下下仔細看他,他身上沒有傷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哥……”她撲到他懷裡,眼淚再也止不住。
“別哭了!”他輕輕摟著她,拍著她的肩膀,“我這不是回來了。”
“你已經殺了他?”
“我沒有!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頓了頓,“況且,他似乎知道我加入夜梟的目的,一定對我有所防範,我不能輕舉妄動。”
“他知道你的目的?”落塵滿眼的恐慌和不解,“那他為什麼不殺你?”
“我也不明白,或許,他認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吧。”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喃喃低語,“可我看夜梟並不缺可以利用之人,只缺他信任的人,他留下我,到底有什麼用處?”
他想不通,那個人不僅武功深不可測,連心思都深不可測,要殺他,恐怕真的要等上十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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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浮山的翠竹又綠了,他們多年前種下的桃花樹又開了花,潺潺的溪水順著山頂流淌而下,清可見底。
細雨微風,生機盎然的季節里,雪洛找來了。雪洛還是美得清雅脫俗,眼中還有毫不掩飾的無盡情愫。
雪洛來後,宇文楚天將裘叔的房子又重新修建。落塵不再陪他上山去練功,也不和他聊天聊到深夜,因為她很忙,忙著陪雪洛到小鎮裡買東西,幫她把閨房裝扮得典雅精緻,還忙著和她學針線女紅。
雪洛特別特別會繡鴛鴦,在鮮紅的綢緞上,一對一雙栩栩如生的鴛鴦讓人不由自主想去摸摸它們的羽毛,是否如看起來的那麼柔軟。
落塵滿心期待地和雪洛學繡鴛鴦,誰知鴛鴦比桃花難繡得多,繡花針常常扎在她的手指上,血染紅絲線,鴛鴦的眼睛繡成了紅色。
她拆了,重繡,還是紅色,紅得扎眼。
如果不是那個月圓之夜,她想她會繡很多很多的鴛鴦,做成錦被,做成藥枕,做成鮮紅的蓋頭,然而,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早該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夜,萬籟俱寂,雪洛早早便睡了,落塵的鴛鴦只剩下眼睛,拆了繡,繡了又拆,弄得緞布上都是針孔。她忽聽宇文楚天的房裡有點輕微的動靜,她出門看看,他房間的門開著,裡面沒有人。
看見天上的滿月,她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宇文楚天的毒蠱發作的日子。
第十一章 浮云為孽(一)
落塵找遍了整個家,書房、藥房、廚房、前廳、後院她都找了,沒有找到宇文楚天。她甚至悄悄去雪洛的窗前看,低垂的幔帳內,雪洛睡得安穩,完全沒有被驚擾的跡象。
繚繚薰香飄散而出,她輕輕吸氣,這安神香的分量不輕,難怪雪洛會睡得這麼沉,也難怪雪洛和宇文楚天相處這麼久,從來都不知道他在月圓之夜會毒發。
可是,時辰這麼晚了,他會去哪?是去找孟漫要解藥,還是找個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獨自承受蝕骨的疼痛?
以她對宇文楚天的了解,他多半會選擇後者,那麼,寧謐的浮山應該是他最好的選擇。
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雨,山間小路的泥濘未乾,落塵提著燈籠細看,上山的小路上果真留下深深淺淺,不規則的腳印。她尋著腳印走到山腰,腳印沒入了灌木叢里,再也找不見了。她撥開生滿倒刺的灌木,在裡面找了很久,沒有找到他。她又去了他們常練功的竹林,曬太陽的小橋流水邊,還有後山種糙藥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人影。
此時,已過了子時,滿月被陰雲遮住,陰風陣陣冷冽,吹熄了燈籠的火苗。她仰頭望望高聳的山巔,忽然記起他說過,浮山山頂的風景特別美,層雲渺渺,千山重重,他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要葬在那裡……
她不記得自己摔過多少次,手腳都是擦傷,她根本顧不上這些,不知疲倦地往山頂爬。
她終於爬到了山頂,她終於看見了宇文楚天,他倒在一株參天的青松之下,昏迷不醒。
“哥?!”她撲過去,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的右臂被割了一條深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染透了他的白衣,還有地上的松針……他的全身冰冷,臉色比衣服還要白,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若不是身體還柔軟著,她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