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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落塵想等的人還沒回來,最不想見的人卻來了。
當她看見陸穹衣錦衣華服走進她的房間,她絲毫不覺驚訝,畢竟以陸家的勢力,他想要找到她,只是時間的問題。
“小塵,我總算找到你了。”陸穹衣和她說話的語氣總是深情款款,即使他帶來的人把整個客棧圍得水泄不通,儼然是讓她插翅難飛。
她四處張望,不見龍甫的影子,想來他是無力救她了。
“表哥,我不會跟你回去的。”關上房門,她用哀求的眼光看著他,明知沒用,她也還是要試試,“你應該知道,他還活著,我想嫁的人只有他一個。”
陸穹衣努力壓抑著不穩的呼吸,“小塵,三日後我們就要成親了,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你若反悔,你讓陸家的顏面何存?!”
她笑了,笑容仍是清清漻漻,“表哥,你在乎過陸家的顏面嗎?你若真的在乎,當初就不會去殺耀光山的紫清真人,嫁禍給自己的表弟,你若在乎,你就不會在畫舫上對他痛下殺手,還騙我說他死了,你更不會召集武林各大門派把一切惡事都栽贓在他的頭上,你做的這些,你可曾考慮過陸家的名聲?”
陸穹衣掩飾住臉上的無措,故作驚詫道:“你聽誰說的?是宇文楚天?你不要相信他,這些是都是他做的,他今天已經當著各大掌門的面都承認了。”
“不是他說的,是我自己知道的。陸穹衣,當初在畫舫上,我在殺他的黑衣人身上下了一種毒藥,那毒藥會一點點深入皮膚,這幾日便是該毒發之時了,你運氣至百匯試試,看看是否經脈劇痛難忍。”
陸穹衣仍然一副凜然的姿態道。“好,我現在就向你證明,我根本沒有……”
他運氣至百匯穴,額前頓時汗流如注,他向前一步,關上了房門。“怎麼會這樣?你什麼時候對我下的毒。”
“我說過,是在畫舫上。”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在髮絲上塗了一種特製的藥,這種藥不會傷身,但混了上古麟獸的血就會成為劇毒,而那血她每日會放入他的食物中,什麼方法都試不出毒來。
“你不用浪費力氣驅毒了,沒用的,這是我用幾十種毒藥煉製而成,除了我沒人能解。”落塵冷眼看著他,看著他把所有的偽裝都卸下去。
“解藥呢?把解藥給我!”
“解藥我可以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殺他!”
“好,我答應你。”
門外傳來文律的聲音,“少主,找到他們了,就在這附近的一處青樓。”
“好,我知道了。”
見陸穹衣作勢要出門,落塵即刻拉住他,“你要去找他?”
“我答應你不會殺他,你放心,我會用他來跟你換解藥。”
“我也要去。”
陸穹衣遲疑一下,“好!”
崎嶇的山路走到盡頭,塵埃已經落定。落塵站在屋外,借著幾點殘星的寒光,呆望著窗內那曾經讓她深愛的男人,在床上擁著別的女人……
他坐在遍布塵土的床上,細心地為不著寸縷的孟漫探視著傷口。他的手每撫摸過一處傷口,眉頭便會蹙得更深一些。她記憶中,他傷痕累累,血流不止的時候,他都不曾流露出如此痛楚的表情。
當她看見他垂首將唇緊緊貼在孟漫的傷口上,在孟漫的呻吟聲里,輾轉反覆地吸吮……
看著他們如此充滿沉痛的愛意,傷痛中的纏綿,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麼天真,天真的以為只有她的身體才能夠滿足他!
本想默默離開,可怎麼也移不動腳步,最後只好推開門,啞聲喚道:“哥……”
聞聲,宇文楚天詫異地抬頭,身體驟然緊繃。
他看看她絕望的表情,又低頭看看他與孟漫一番凌亂的場景,急忙下床,“小塵,你別誤會,孟漫中了毒針,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了樓下圍堵的水泄不通的武林高手,還有站在落塵身後的陸穹衣。
孟漫也看出情勢危急,伸手扯住正欲走向落塵的宇文楚天,“走!”
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馬上回房抱起孟漫,從窗戶一躍而出,殺出了重圍逃離。落塵看著他們遠去的人影,似乎看見孟漫嘴角噙著笑意看著她,是一種勝利者的笑容。
落塵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如果在半個時辰前,她還能自欺地以為他愛她比孟漫多一些,那麼現在,她已經徹底從幻想中覺醒了。
第十七章 愛已成殤(四)
落塵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如果在半個時辰前,她還能自欺地以為他愛她比孟漫多一些,那麼現在,她已經徹底從一場自欺的美夢中覺醒了。文律詢問地目光看向陸穹衣,等待著他下令。
“表哥,放他們走吧,我跟你回陸家。”落塵仰頭對陸穹衣輕飄一笑,“這不正是你的目的嗎?”
陸穹衣默認,轉頭對文律道,“備馬車,回陸家。”
文律輕輕掃了一眼落塵,“是!”
離開陸家時未覺,回陸家的路程如此長,黛色青天,冷霧迷霜。長長的梧桐林望不見盡頭,有幾隻烏鴉在枝椏上啼叫著,聲聲哀啞。
一路,陸穹衣跟她說了很多話,他說,“小塵,你該清醒了,在他心中你始終是個妹妹。他哪怕有一點愛你,今天都不會把你丟下,帶著孟漫走!”
“小塵,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與孟漫情投意合,只有你蒙在鼓裡,今天你親眼看見了,你難道還不相信嗎?”
他還說,“我抓孟漫,就是為了試探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對你,他如果選擇保護你,帶你遠走高飛,我會成全你們,可是他明知道陸家布下天羅地網,還是來了,他承認自己是夜梟的人,承認自己殺了紫清真人,全都是為了孟漫。為了她,他還把你的下落告訴我,他如此對你,我怎麼能把你再交給他?!”
“小塵,我才是真正愛你的人,不論你對我做過什麼,我對你的心意從來沒有改變過……”
陸穹衣還說了很多話,她已無心去聽,她忽然想起了雪洛,想起雪洛曾對宇文楚天說過的話。
“……你不是一個沒有勇氣沒有擔當的男人,既然有心中摯愛之人,為什麼寧願承受刻骨的相思,也不去找她?”
“她的確是那種讓男人痴迷,又不能去靠近的女人!”
“她是個倚門賣笑的女人,她的眼中只有交易,沒有感情……”
原來,真的是天下人都知道宇文楚天愛著孟漫,偏偏她不知道。
她真傻啊,到現在才明白,他從來只當她是親妹妹,他用心疼,用心照料,卻沒用心愛。浮山那夜,他錯把她當成了孟漫,鑄下大錯,為了把對她的傷害降到最低,他才不得不選擇欺騙,為她編織了一個最美好、最快樂的謊言,讓她在欺騙中傻傻地快樂著……
馬車在崎嶇的路上顛簸前行,掀起一地的塵埃。她撩起帘子,最後又看了他一眼他和孟漫消失的方向。慘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映出的冷光如霜……
不論去掉謊言外衣的真相有多麼殘酷,都沒關係,畢竟他給了她一滴最寶貴的血脈,這就夠了。低下頭,她輕輕撫摸著小腹微微的隆起,而他們,從此以兄妹之情相待,這樣也好!
薄霧初散,夜風剛歇。落塵和陸穹衣回到陸家,又住回了情苑,淺沋如舊小心翼翼伺候她,沒有多問一句。隨身保護她的侍衛卻多了一倍,幾乎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著她,好像生怕她會突然間消失一樣。
她去看了外公,聊了幾句,外公神態安寧,可見前日那一場震驚江湖的廝殺從未傳入他的耳中,陸穹衣做事果然穩妥之至。在院子裡轉了一會兒,落塵回到房間小睡了一會兒。
醒來時,天色已經晚了,窗外沒見時刻走動的守衛,她正覺奇怪,轉頭看見淺沋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分明是很不舒服的睡姿,她卻睡得特別沉。
心中一動,她急切四下尋找,想確定是不是如她所料,宇文楚天來了。
果然,在簾幕之後,宇文楚天緩步走出,一身夜行衣幾乎與黑暗的房間融為一體。
“小塵。”他坐在床邊,輕輕攬她入懷,他的身上染著風霜的冷,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退離他的懷抱,毫無眷戀。
“對不起,昨天那種情形,我不得不先帶孟漫離開,陸穹衣對你一片痴心,我相信他絕不會傷害你。”
“我明白,你不用解釋。”明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的心還是會痛,痛得發酸。
“你安心在陸家等我。七日之內,我定可找出證據證明我未殺紫清真人,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等我洗脫了罪名,我就回來接你走。”
“七日,你的傷還沒好,又有那麼多人追殺你,你怎麼找出證據?”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等一切處理好,我就帶你回周國,以後不管再發生什麼事,我絕對不會丟下你。”
以後?她現在已經不再期待以後。“不必了,我已經決定了,三日後,我會和表哥成親。”
“為什麼?!”他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
為什麼?她苦笑,“你說因為什麼,因為你是我哥哥,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娶我為妻嗎?!”
她以為他會和以往一樣沉默,用沉默讓她徹底絕望。可他鄭重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以!小塵,如果這是你要的,我可以做到!”
“你?”
她的心忽然又亂了節奏,有一霎那,她幾乎要點頭了,她真的貪戀著他編織的謊言,想要一生都這麼傻下去,就算全天下人都容不下他們,又如何?
然而,這是她想要的,卻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抽出被他握痛的手,她緩慢而堅定地搖頭,“這不是我想要的。哥,過去,我不知道我們的關係,才會對你有那麼多的妄念,現在我知道了,我沒辦法再面對你,面對我們的過去。哥,我想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從今後,你還是我的好哥哥,也只是我的好哥哥。這才是我最想要的!”
“小塵,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他嘆了口氣,“你就算生氣,也不能嫁給陸穹衣,他不是……”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可他對我是真心的。他可以為了我機關算盡,他可以不在乎我和你的關係,不在乎我身懷有孕,只要我願意,他就能光明正大八抬大轎娶我過門。哥,他愛我至此,我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