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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知道這是真的,不是她眼睛花了,也不是她在做夢。一時間,所有的委屈多涌了出來,三天來從未掉過一滴的眼淚,突然間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泉涌而出:“哥……哥……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他伸手想要抹去她的眼淚,手未觸及她的臉,便軟軟地垂了下去。“我睡了很久嗎?”
她點點頭,想了想又猛搖頭。“不久,不久!”
“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是不是爹娘找到我們了?他們在哪兒呢?”
“……哥,你一定餓了,我去給你煮飯,你等等!”
“小塵?”
小塵抬頭看看窗外,那片父母永眠的土地。“他們在外面呢。”
楚天望著外面寂靜無聲的世界,一股血腥味逼到了喉嚨,他硬生生咽下。他抹去了唇邊溢出的血絲,撐著氣,一字一句的說道:“小塵,沒關係的,你還有我!”
她撲到他懷裡,失聲痛哭。
待落塵哭夠了,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問道:“為什麼他們沒有殺我們?”
“我也不知道。有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和一個女孩兒救了我們,他們和黑衣人穿一樣的服飾,好像認識的,對了,那些黑衣人叫他左護法。”
“他說了什麼嗎?”
“什麼都沒說。”她仔細回想著,“哦,我看見他拿出來一塊令牌,好像是黑色玄鐵的,上面刻了一個‘梟’字,鳥木梟。”
“梟?難道是,夜梟……”
“夜梟,就是那個很可怕的殺手組織?”
楚天點點頭。
“他們為什麼要殺爹娘?”提起爹娘,她的鼻根一酸,又忍不住落下眼淚。
“我一定會查清楚的。”他溫柔地為她擦去眼淚。
那天,落塵第一次做飯,她一直以為母親做的得心易手的飯菜一定很簡單,可如今自己嘗試了才知道這有多難。在廚房裡忙碌了大半日,她身上的衣服被火燒了很多個破洞,才終於點燃了柴火,煮上了米。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燒熱的鍋上,紅了一片。
她用力吸吮著燙傷的手,眼淚在眼眶裡繞了幾圈,硬是沒流下來。
過了好久,廚房的東西都被她砸得一塌糊塗時,狼狽不堪的她才煮好了一鍋黑糊糊地東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舔舔乾裂的唇,又袖子拉長些擋住被傷痕累累的手,她才端著東西出去。
床上已經沒有了人影,她急忙跑到院子裡,果然,楚天跪在父母的墳前。搖搖欲墜的身體好些隨時會倒下。
“爹娘,我一定要為你們報仇的,一定……”
“哥,你先養好了傷才能報仇啊!”
“……”
”我煮了粥,你吃點吧!”
他抬頭瞄了一眼落塵紅腫的眼睛,一縷燒焦的頭髮,和她極力往袖子裡縮的小手,伸手接過那不知何物的東西,一口氣喝下去。
他仰頭的時候,她清楚地看見一滴眼淚滑下來……
過了半月,楚天的傷勢才養好,他說要帶著她去苗疆,找一個叫蘭溪的女人。
於是,他們收拾好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拜別了父母。臨走之前,楚天將院子裡散落的桃花花瓣全都悉心的埋好,在樹邊站了很久。
“哥,這些花瓣都碎了。”
“沒關係,我把它們埋在樹下,等明天春天它們還會再開,也許過了很久以後,我們還會回來……”
之後,他便帶著她向太陽落山的方向走。
她問他去哪裡?
他牽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去哪裡。”
她牽緊他的手:”去哪都好,只要你帶著我。”
從那天開始,他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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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漫長的旅途,落塵不記得他們走了多少天,只記得日升日落,他們從未停歇地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
一路上,他們遇到過很多人。
有的人笑得一臉陽光明媚,給他們好吃好喝,給他們買好玩的東西,最後,他們的值錢東西全被偷走了,人也差點被賣給人販子。
也有的人,騎著駿馬飛馳而來,根本不管周圍的人流是否被馬衝散,只一個勁的往前沖。若不是楚天用自己的肩膀將馬蹄扛住,她早已成為馬蹄下的一縷幽魂了。然而,馬背上的人卻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騎著駿馬絕塵而去。
還有的人,大搖大擺招搖過市,踢翻人小販的菜攤,見那就就打,見女人就拉扯,卻無人敢管,只有人在一邊小聲議論:“這到底是官家的公差,還是強盜流氓啊?”
“皇帝昏庸,兄嫂都能強占,咱們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千萬別沾上事。”
落塵不知道何為公差,何為強盜,她只知道這個父親口中的亂世,原來危機四伏,若不是哥哥保護,她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
後來,他們走到了邊關。因為連年戰亂,邊關的很多城市都成了死氣沉沉的空城。連續走了兩日,他們買不到一口吃的,直到走到了一處邊疆的小鎮,才終於看見了人跡。
因為地處偏遠,破落的街口掛著搖搖欲墜的匾額,清源鎮,青石的街道被踩得坑坑窪窪。
這個小鎮似剛剛經歷過戰爭,又仿佛已經被人遺忘,甚至被官府都遺忘了。但也因此,這裡在亂世之時還能獨守著一份寧靜。
楚天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前天,他把僅剩的一個干饅頭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小塵,自己趁著小塵不留意,悄悄收起了另一半。昨天,他又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小塵,今天,他又把最後一塊干饅頭給了小塵。
如今,陽光正烈,曬得他全身更加無力。
所幸他們終於走到了小鎮,可以找到食物了。
在長街的第一家,便是一家藥鋪。
這間藥鋪與別家不同,不但匾額落了厚厚的灰塵無人打掃,灰色的木板大門也緊緊關著,看來像是停業許久了。
他們正經過門前,木板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背了藥箱的中年男人從裡面走出來,他跛了一隻腳,一身粗麻灰布衣服,頭髮梳得板整,卻又幾縷垂在臉側擋住了眼睛,不免顯得凌,只露出一張瘦削泛黃的臉。男人見他們站在門口,朝著他們掃了一眼,當他的視線落在楚天蒼白的臉上,眼光略微頓了頓,又很快轉移開,那木然的表情明顯拒人於千里之外。
大概是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此刻分明是一張毫無善意的臉,落塵卻感覺出他一定會讓他們兄妹吃一頓飽飯。所以她毫不猶豫衝過去,扯住那個男人。“大叔,我哥哥兩天沒吃東西了,求求你,給他一口吃的吧……”看男人不說話,她更努力地扯著他的衣角輕輕搖著,“大叔,我求你了,他舊傷未愈,又在發熱,再不吃東西會撐不住的,你就行行好,隨便給我們點吃的吧。”
男人低下頭,看著她噙著水霧的黑瞳,似乎有些被打動了,終於點了點頭。“在這裡等著。”
他進去藥鋪沒多久,便出來了,手裡拿了幾個饅頭,還有一個土黃色的小包裹。
小塵連忙道謝著接過,“謝謝大叔,謝謝大叔!”
“這些饅頭你拿好,還有這包是治療外傷的藥粉,可以內服也可以外敷。我看你哥哥的傷勢不輕,你最好別帶他趕路了,找個地方好好歇歇。”
楚天見狀,也上前深深鞠躬:“多謝前輩!”
男人點頭,只說了一句:“去吧!”,便關上了房門,將他們隔絕在灰色的大門之外。
這些日子他們四處流浪,見多了人情冷暖,也早已習慣這樣的待遇。
第五章 相依相伴(四)
“哥,我們有吃的了,你一定餓了,快點吃吧。”落塵開心地把饅頭在楚天面前晃了晃,臉上露出許久沒有過的驚喜之色。
“不急,我看這天色不好,估計要下雨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可是剛剛的大叔不讓你趕路,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歇歇腳。”
“我還可以走……”
見他臉色越發的暗沉,聲音也變得有些低弱,她知道他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說走路。
於是,她伸出角在他眼前晃晃:“不行,就算你能走,我也走不動了。”
他低頭看著她早已走破的鞋子,不再說話。
見他默許,落塵急忙拿著饅頭和藥包四處張望了一圈,只見不遠處有所舊宅子,宅子高牆深院,看來挺體面的,門前的石階上卻落了厚厚一層的枯葉,朱紅色的大門也被碩大個黑鎖鎖得緊緊的,估計主人已經離開,許久沒回來了。
“哥,我們去那邊吧,那邊的房檐寬些,可以避風。我們在那裡吃點東西,你再把藥吃了,我們再去找歇腳的地方。”說著,她拉著楚天小步挪了過去,又將石階上的枯葉堆到一起,讓楚天坐在上面。
好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這一頓餐風露宿的饅頭也讓他們吃得格外香甜,竟不覺陰雲壓頂,醞釀這一場疾風驟雨。
等他們意識到時,豆大的雨點已經密密麻麻掉了下來,濺起的砂塵漫天飛舞,天地之間轉眼一片混沌。他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幫她擋住凜冽的風雨。
他們本以為雨會很快停,沒想到雨越下越大,伴隨著刮骨的冷風,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而楚天的臉色愈發的白了,體溫越來越滾燙,藥鋪老闆給他們的藥粉他也已服下了大半,絲毫不見效果。
這樣的雨夜,她只能咬著牙,衝進雨里。“哥,你再堅持堅持,我去給你找大夫……”
誰知她剛跑了兩步,楚天便直接從她背後抱住她,將她半拖半抱拉回了屋檐下。“小塵,這雨太大了,你不能到處亂跑。”
“可是你的傷勢……”
“我的傷不礙事,我運功調息一會下,就會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她掙扎著還想在往雨里沖,可他將她摟得更緊,隔著被雨水打濕的衣服,他的體溫包圍著她,仿佛可以驅走全世界的冰冷。
一瞬間,她好像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亦或是他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掙脫了他的手臂,跑向不遠處的醫館。
她用盡全力拍著大門,“大叔,救命啊,救命啊!”
在楚天追過來時,大門也同時被打開,撐著傘的人影站在她的前面,逆著光,落在她眼中只是黑暗,那種壓抑的黑影讓她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恐懼感,像極了那個肅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