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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的勸阻充耳不聞,他的眼中只有落塵,他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的憤怒被極致悲慟和悔恨取代。
“那晚的女人是你?”
落塵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她睜大眼睛都看不見宇文楚天的表情,就連眼前一身白衣的雪洛都變得模糊,她搖頭,拼命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還想瞞她到什麼時候?!”他拉起自己的衣袖,將右臂伸到她面前,上面的齒痕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臂上……
她不必看清也想得到,自己肩頭,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齒痕。
什麼辯解此刻都毫無意義。她終究還是瞞不過他。
這難堪的一幕,終究還是撕碎了他和雪洛的美夢。
她抬頭再看雪洛,雪洛的身體一傾,靠在牆壁上,臉上所有血色都褪下去。她也一步步後退,沒入了漆黑的夜晚。
墨色的雲掩蓋月光,暗淡了星光,安靜的世界,只能聽見殘葉被風吹動發出掙扎聲。
長久的沉默中,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比氣他剛才難以抑制的憤怒,他此刻的平靜更讓她覺得恐慌,她只能死死抓著他的雙手,害怕她一鬆開,他就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哥,”最後,是她先開口,嗓子沙啞而乾澀,“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你若是清醒,恐怕就是刀橫在他面前他都做不出這樣的事。我不怪你,從來都沒怪過你!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想沒有你,你懂嗎?”
他屈膝在她面前跪下,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她耳邊轟鳴,久久不止。
她面前的人曾經是多麼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今天,驕傲掃地,英氣不再。剩下的就是屈辱和卑微。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更彌補不了你受到的傷害……”
“如果你真想為我做點什麼,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永遠都不要提起。”
“小塵?我……”
“我知道你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也想忘得一乾二淨,所以,一個字都別提!行嗎?”她哀求地看著他。這真的是她唯一的希望。
讓一切的罪孽都成為過去,一點點埋葬在記憶中,再沒人提起,也永遠沒其他人知道。
“好,我答應你!”
他伸手想要拉她,她躲開,裝作無所謂地爬起來。
“你走吧,去好好和雪洛姐姐解釋一下吧,我累了,我想睡覺。”
她躺在床上,反身對著牆壁,緊緊閉上眼睛。
他守在她的床邊一步都沒離開。
她說,“你去吧,你在這裡我睡不著。”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雪洛收拾好屬於她的東西,走出房門,宇文楚天還在院子裡站著,看著落塵的房間。
看見她背著行囊出來,他沒有挽留,“你想去哪?我送你走。”
她沒有一點失望。在她的記憶中,他就是個從來不會挽留,不會強求的人,從他們相識到現在,每一次都是她強求他,強求他帶著她浪跡江湖,強求他對她“負責”,甚至強求他和她共度餘生,即使即使她知道,他的心裡從來沒有她,而且他的餘生沒有多久。
她以為幸福就是該這樣爭取來的,她以為他這種生性冷淡的男人就只能這麼強求。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有些人是強求不了的。
雪洛看著落塵的房門,將剛剛在宇文楚天房間裡看到的白玉人像遞到他面前。
那人像終於完成了,女人拖著兩腮坐在地上,半透的薄衫半搭在肩上,掩不住的完美曲線,再加上香肩上一朵幽蘭的刺青……不禁引人想入非非。一片樹葉沾在飛舞的髮絲上,她還在痴痴望著前方,笑得燦爛若繁花……那一張臉如今已清晰可辨,正是宇文落塵。
宇文楚天接過玉像,指尖眷戀地觸摸著人像溫潤柔滑的線條,眼中的深情再不掩飾。
她道:“我始終猜不透,為什麼你要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得那麼深,現在我總算找到答案了,原來是她。”
宇文楚天仍舊沉默,他的沉默更加證實了她的答案。
“宇文楚天,她是你妹妹啊!”
“我很小的時候,聽見父母聊天,他們說小塵不是我的親妹妹,可是……”他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
雪洛幫他說完,“可是在所有人眼中,你們就是親兄妹,天道倫常,這是不可以逾越的。”
“以前我也以為不行,現在不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她是我的親妹妹,也沒有什麼是不可逾越的了!”
“你!你別忘了,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別人的眼光你可以不在乎,你們還有親人,還有朋友,他們怎麼看,怎麼想,你難道不在乎嗎?”
“我只在乎,她怎麼想。”
雪洛沒再多說什麼,她知道他的心意已決,她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做了決定,她反而覺得從未有過輕鬆,不用再去強求,不用再猜測他的心思,她才恍然看見碧藍的天空如此廣闊。
離開了浮山,她本想回蒼梧淵,可一路上她總能感覺有人在跟著她,他們的輕功極高,身手不凡,他們不靠近,也不打擾,只在她需要的時候暗中幫她。
她知道這些人是宇文楚天找來保護她的,她不想要這樣的保護,這樣的牽念。既然決定了要了斷,就該斷的徹徹底底。
於是她甩開了那些人,找了個人跡罕至的小山村落腳。
在這裡,再沒有了雪洛,她也再不用期盼他會突然闖入她的生命中。
第十二章 繞指柔情(一)
落塵醒來後,才得知雪洛走了,她帶走了屬於她的東西,留下了這段時間買的所有東西,也包括落塵為她繡好鴛鴦花樣,有鴛鴦戲水,鴛鴦芙蓉,鴛鴦棲木……一雙一對都整齊地疊著,放在那裡。
看著這些,落塵不禁噙著眼淚問宇文楚天:“你有沒有跟雪洛姐姐好好解釋?你有沒有告訴她你,你當時是中了毒,才會,才會……”
她努力了幾次也沒說下去。
“不論因為什麼,我做的事就是不可原諒的。”
她無從反駁,如果一個人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他又怎麼會去開口請求別人的諒解。
******
雪洛走了以後,他們的家突然變得特別冷清。她極力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照常陪他去練功,照常深夜陪他讀書,他也再沒提過那件事,和平日一樣陪伴她,照顧她。
然而,有些感覺卻是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住的。
比如,宇文楚天對她的照顧,越來越小心翼翼起來,他每天都會起得很早,給她煮好飯靜靜等著她起來,每一樣菜都是滋補身體的。
他每天練劍,招招狠厲不留情,柳樹葉子被他斬斷,飛揚而起,又簌簌落下,竟沒有一片是完整的。練完了劍,他還是照常陪她看夕陽,再美的景色都變得索然無味,因為很多次太陽已經落下去好久,繁星滿天時,他還在皺著眉,出神地望著太陽落下的方向。
每晚,她睡前他都會來她房間,幫她塗抹藥膏,他塗抹的特別仔細,就連一處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淤痕都不落下。開始她不太適應,每次他擦藥時,她都會想起那些傷口如何留在身上,每一個細節,甚至他的每一個表情都是歷歷在目的,可他堅持要幫她擦藥,說是怕她身上留下疤痕。
一想到這些傷痕可能會永遠留在身上,她什麼都能忍了,忍著身心的煎熬一動不動讓他擦藥。
時間一日日過去,落塵身上的傷痕漸漸變淡,直至完全看不見了。她以為那夜發生的事會像這些傷痕一樣,在他們的記憶中一點點變淡,消失。
可是並沒有,她看著他的時候,總會突然想起一些片段,而他也越來越沉默,他好像總在想一些事,想得特別入神,有一次他低著頭帶著她在山林里繞來繞去,很晚她們才走到家,而他居然不知道。
她終於忍不住了,拉住他,“哥,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們的事。”
“我們?”
“嗯,我想帶著你去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隱姓埋名生活……”
“為什麼要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這裡不好嗎?”
“小塵,”他用雙手握住她的手,鄭重而堅決。“我不想再做你的哥哥,我想娶你。”
“啊!”她承認,她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真的有一絲喜悅,她差一點就點了頭,告訴他: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很久了。
可是,很快她的驚喜就被理智擊退。
他們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們是兄妹。兄妹,這個小時候讓她無比慶幸和滿足的關係,此時如銅牆鐵壁一樣將他們阻隔,他疼她,愛她,甚至可以為她付出一切,可這不是愛情。
他們近在咫尺,相望相守,可他永遠從未對她動過心,動過情。
因為他們是兄妹!
他今日想要娶她,就像他想娶雪洛一樣,不是因為愛,而是為了責任,為了虧欠。
看出她的遲疑和退避,他的雙手將她握得更緊,“小塵,我知道你一時之間很難接受,沒關係,我可以等,等你慢慢習慣。”
她抬起頭,在月光下看著他朦朧的眼睛,“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能和我說實話嗎?”
“嗯。”
“那夜,你曾經以為那天晚上……是孟漫對麼?”
他深深吸氣,點頭。
“你把我當成是她,是因為你希望我是孟漫嗎?”她終於還是問出來。這是始終橫亘在她心裡的一個結,她想聽他親口說。
“不是,因為以前我每次毒發,她都會來給我送解藥,然後陪著我度過月圓之夜。我那天服了解藥之後腦子不太清醒,把你當成是她……”
“那你希望是孟漫嗎?”
他看了她一眼,眼中有種難言的羞愧,“以前她幾乎每個月圓之夜都陪著我,我若希望和她發生什麼,就不會等到上一次。”
落塵點頭,她喜歡這個答案,無論真假。
“好!”她給了他答案。
“什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願意,我願意和你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就算有一萬個他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又怎麼樣?她愛他,一個理由就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