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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塵慌忙扯了一條衣襟幫他纏緊傷口,他的血很快沾滿了她的手,有些微的麻癢,她奇怪地細看手指,只見幾個細小的紅色物體血液中蠕動。
她嚇得跌坐在地上,驚恐地看著血液里蠕動的蠱蟲,她分明記得上一次他在客棧毒發時,也曾用劍割傷自己,血流出來時沒有任何異樣,現在,竟然可以看見這麼多蟲子……
一定是這蠱蟲在曼陀羅的餵養下一天天長大,他的痛苦也會一月比一月更深切,所以他寧願承受劇痛的折磨也不想服用解藥,因為這解藥不會救他,只會讓這蠱毒越積越深,最終噬盡他的身體……
她不敢再想下去!
原來,夜梟的門主不殺他,不是不想殺,而是知道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哥?你醒醒,你不能睡,你醒醒!”她呼喚他,可他毫無反應,脈息越來越弱。焦急中,她意外地發現他血液中的紅色蠱蟲慢慢會聚,向糙叢里聚集。她訝然撥開糙叢,只見糙叢間有一顆墨紅色的藥丸,與孟漫給他服用過的解藥很像,只是大了一圈。
她湊過去仔細嗅了嗅藥丸的味道,他確實有曼陀羅的香氣,應該就是解藥。
落塵拿著解藥深思熟慮了一番,還是決定餵他把解藥吃了,雖然這解藥以後會害死他,可他不吃解藥,估計今夜都過不去。再說,這蠱毒再厲害,總有相生相剋之物,總有方法可以解。
宇文楚天在昏迷中吃下了解藥,臉色漸漸恢復,脈息也慢慢平穩下來。
終於,他睜開眼睛,迷離的眼神仿佛穿過她,不知看見了什麼。“你又給我吃了解藥?我跟說過多少次,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落塵知道他不是再跟她說話,他只有跟孟漫說話的時候才會用這種賭氣一樣的語氣。但她沒有反駁,握著他的手,柔聲撫慰他:“你這麼折磨自己不是什麼好辦法,這蠱蟲再厲害,也終歸就是蟲子,總有方法可以把它引誘出來……”
“引誘出來?!”
“嗯,我剛才這蠱蟲對曼陀羅的香氣特別敏感,等你下次毒發,我們試試用新鮮的曼陀羅花引它們出來。”
他迷離的視線閃過一絲光亮,似乎對她的提議很贊同。
“你好些了嗎?我扶你回家吧。”
“嗯。”他艱難地撐著手臂坐起來,她急忙伸手去扶,因為她的力氣小,所以用足了力氣去抱住他的腰。他的身體明顯一僵,臉忽然湊近她的頸項,深深呼吸,近乎貪婪,“你今天用的什麼香?”
“我沒用香啊!”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小塵。”
她無語良久。
他又靠得更近些,鼻尖貼在她的頸間,呼吸間噴薄出灼熱的溫度,那熱度好像會蔓延,轉眼讓她全身都發燙了,說話聲音也有些顫抖。“哥,你別這樣,我扶你回家吧。”
“你叫我什麼?”他勾勾唇角,仰頭與她四目相對。以前一直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今天才發現那不僅僅是好看,當他的頭髮略有些凌亂,幾縷碎發落在臉上,略有些蒼白的臉頰蒙上一層淡淡月光,他的臉上有種蠱惑的光芒,動人心神。“你再叫一次吧!”
“哥……”她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你今天怎麼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低沉,比醇酒還要醉人。
她低頭看看自己,沒覺得自己哪裡不同,除了衣裙在剛才爬山的時候跌得滿身泥土,頭髮也散亂不堪,估計一張臉肯定慘不忍睹了。“哪裡不一樣?”
他笑了笑,似乎在看她,雙眸卻沒有焦點,似看非看,若即若離。“你今晚好像,小塵。”
“……”
“你是不是去易了容?”
她有些急了:“你看清楚,我是小塵,我不是孟漫!難道這個世界,除了孟漫,就沒人會管你的死活嗎?!你看看我,看清楚!”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他突然低頭死死按住額頭,好像很難受的樣子。看他這個反應,她不禁心軟了,她明明知道是現在曼陀羅在一點點麻醉他的經脈,一點點侵蝕他的理智,她又何必跟他計較?
嘆了口氣,她道,“算了,你愛當我是誰就是誰吧。”
“小塵?”他忽然捉住她的手,將她帶入懷中,手指移到她的臉上,拂過她的唇:“你是小塵?”
“嗯,是我,”她仰起頭,儘量讓他看清她的臉,“我是小塵……”
曼陀羅的毒性開始發作,他眼神越來越凌亂,他拼命手按住自己額頭,拼命晃頭,似乎想要控制自己迷失的心神。然而,他終究還是漸漸迷失了心智,他彌散的雙瞳終於有了焦點,可眼底的光芒越來越可怕,好像要把她吞噬一樣。
她驚得向後退,這樣的他讓她覺得很陌生,很害怕。
“哥,你怎麼了?!”
“別叫我哥,我不是你哥哥,我也不想做你哥哥!”
“為什麼?”
“因為……”他抱著她的手猛然收緊,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他熾熱的雙唇貼上她冰冷的唇,反覆的輾轉,不似曾經那種似水的柔情,而是如烈焰般吞噬一切的狂亂。
明知此刻他的心裡沒有她,明知他很快就要娶別的女人為妻,落塵還是輕輕張開雙唇,讓他的舌闖進來,肆意地遊走,激盪起她壓抑在心裡的眷戀……
她以為不過是個吻,他還會像以前點到為止,沒想到他越吻越深,雙手開始在她身上貪婪地探索,想要索求的更多。
“唔……”
她推不動他,狠狠向他舌頭咬去。無奈他反應更快,捏住她的下顎,繼續肆無忌憚地親吻,甚至將她推倒在地上……
她明白他想要做什麼。她愛他,不計較將自己的清白之身交給他,可是當他明天醒來,發現躺在自己身邊的女人是她而不是孟漫,他的心情會如何?
他以後怎麼面對她,怎麼面對雪洛!
他以後怎麼面對天地,面對自己!
“不……哥!”她知道面對一個江湖的絕頂高手,手無縛雞之力的她根本逃不掉,可她拼命掙扎,叫喊,希望他能清醒一點。“哥!不行!”
他的動作停滯了一下……
他抬眼看著她的臉,彎著眼睛淺笑,比滿月還要妖嬈,比鬱金香的香氣還要撩人。
那一刻,她的眼前晃過他每一個溫柔的笑。
她想起自己還是小女孩兒時,自怨自憐蹲在雪地里,以為自己被全世界遺棄,他跑到她面前,幫她擦乾眼淚,就是這樣彎著眼睛對她笑:“別哭!有哥哥在呢!”
那時他才八歲,肉肉的圓臉看起來特別可愛,從此,她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告訴自己:還有哥哥在呢……
哥哥,當他即將走出她的生命,有過一夜屬於她,也好啊!
……
遠處的山巒在她眼前晃動,模糊……
滿月在晃動的地平線上消失,天昏地暗。
她望著遠方的緲緲流雲,重重山巒,他沒說錯,這裡的風景真的好美!
第十一章 浮云為孽(二)
這一夜,特別漫長。
落塵一直數著前面重重疊疊的山峰,一座一座,無邊無際。因為只有這樣才會忽略疼痛,可很多時候,她還是痛到快要昏厥,又痛得清醒,反反覆覆,後來身體痛到麻木,意識也麻木了,麻木得看不清遠處的山峰……她閉上眼睛,時間像是永無止境,無休無止。
有些時候,有些疼痛,還有陌生的知覺,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直到東方出現最溫暖的一絲光,照亮所有的陰暗,她才確認自己還活著。
他終於停下來,他將臉埋在她胸前,心口貼著心口,兩顆心以同樣的節奏跳動,這一刻她才明白,痛苦原來也是一種幸福!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這一夜,的確勝卻人間無數……
或許是他太累了,伏在她身上便昏睡過去,朝露掛在他微動的睫毛上,清清潦潦。好久沒看見他的睡容,如此親近,近得可以看清他每一個睫毛。她笑著觸摸他的臉,就像小時候許多美夢中醒來的早晨,她靜靜地望著他,吹在他臉上的氣息拂動了他的睫毛。
每當那個時候,他的嘴角邊會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把她抱在懷裡,笑著說:“又在胡鬧!”
輕輕地,她靠近他,氣息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睫毛動了動,薄唇輕啟,“孟漫……”
一整夜都沒掉過的眼淚,倏然落下,落在他的臉上。
她自欺的夢就這麼破碎了!
忍著鼻根的酸楚,她儘量讓聲音平靜如常,“你心裡只有她嗎?”
“……”
他在夢裡皺眉,皺的很緊。
……
落塵忍著身體的疼痛用了推開他,咬咬牙,扶著身邊稜角尖銳的岩石默默坐起來,那岩石上還留著血跡,如果她沒記錯應該是她背上的血。她看不見傷口,也不覺得疼,大概是疼痛久了就成了習慣,麻木了。
她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又為他穿上衣服,因為他的身體太重,她的手腳又不太好用,所以折騰了好長時間,才為他把衣服穿整齊。他一直沒醒,應該是曼陀羅的藥性還沒有消失,他還活在自己的幻境裡,這樣也好,至少他看不到這樣不堪的場景,不用內疚,不用自責,更不用後悔。
落塵收拾好一地的殘局,又跪坐在他身邊,把昨晚給他手臂傷口包紮的那條衣襟取下,收好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拖著麻木的雙腿,一步步走下山。
如果他當這是一場夢,或者當她是孟漫,那就讓他這樣認為吧。
這醜陋不堪的一夜,她希望他永遠都想不起,一輩子把她當成妹妹,疏離的親切。
回頭再看他一眼,她迎著清澈的陽光與流雲微笑,笑容比浮山的風景還要絕艷,卻沒人看見。
她轉過身,仰起頭:這一夜就這麼結束了,這一夜就該這麼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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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要比上山容易得多,落塵的一路雙腿不受控制地往前奔走,一轉眼就到了家。雪洛還在房間沉睡,睡容還是那麼清甜美好,似乎聽見了動靜,雪洛翻了個身。
落塵急忙加快步,回到房間,緊緊鎖上房門。
床上還放著她即將修完的鴛鴦,鴛鴦親昵地靠在一起,臉對著臉,似在訴說著不離不棄的誓言,可是它們沒有眼睛,什麼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