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昇平一時語塞回答不出。她從未想過自己將來的路該如何去走,在李建成面前說自己貪戀榮華企圖光耀楊氏也只是情急之言,可今日尹薰也提出與李建成同樣論斷,昇平心中不由一沉,由此看來,她過於頻繁的走動救助代王漢王,在外界有心人看上去正是對權勢有所圖才會如此勤力。
尷尬的昇平來不及為自己行為辯說,身後已有長樂裊裊入苑,她悄悄的跪在昇平身後道:「奴婢拜見德妃娘娘,太子妃娘娘,方才有東宮內侍通稟,東宮有內眷求見太子妃娘娘,請太子妃娘娘回宮一敘。」
尹薰冷笑睨了長樂一眼:「內眷?是誰?」
長樂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的顫聲回答:「奴婢也不知曉。」
尹薰嘴角浮出一絲冷意:「內眷?楊氏一門哪還有什麼內眷,恐怕是秦王李世民想要見太子妃說些大謀劃吧?」
昇平和長樂驟然一驚,同時壓低頭不敢出聲。尹薰是皇上李淵的枕邊人,在他耳邊隨意一句密語,她們主僕二人都是穢亂宮闈的大罪。更何況聽她言語似乎知道什麼內情,貿然分辯只能越描越黑。
「臣妾揣測也許是秦王吧,前不久臣妾托秦王打聽漢王的傷情,大約是有了眉目隨便過來說給臣妾。」昇平被逼只好窘迫回答,刻意以含糊言辭將此事原委掩蓋。
尹薰似笑非笑的看著昇平:「太子妃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你和秦王私會只為漢王一事怕是宮中沒幾個人會如此簡單看待,如果太子妃還想保住漢王的小命最好離秦王遠一些。」
昇平心神大亂,再不敢多說太多,只能默然拜服。
尹薰又掐了一朵紫綬金章伸手遞過來,放在昇平眼前,紫色團花層層綻放,昇平盯了一眼便立即收回視線,尹薰俯身在昇平耳邊說:「太子妃,你要想好,如果太子妃現在能守住自己方寸,不僅能救活漢王還能戴上紫綬金章,否則將會一無所有……」
「謝德妃娘娘教誨,臣妾知道了。」昇平屏住呼吸低頭拜服。既然尹薰已經知道事情原委,那麼她必然不會接受任何謊言遮掩,此事昇平再多說已是無用,還不如立即低頭認錯。
「太子妃若能學會你父皇一半無情無義就行了。他深諳權勢和情惑孰輕孰重,所以才能回去繼續聽從你母后的指令成為大隋帝王。」尹薰臉上還是笑著,眼底卻已冰冷,隨手將紫綬金章插在昇平髮鬢上,輕蔑的端量昇平的容貌,而後大笑著轉身:「也難怪他一輩子會不快樂。」
昇平此時只覺得發間的牡丹花如千斤般重,不敢摘,摘了怕得罪尹薰說出她和李世民的共同謀劃。不敢戴,戴了怕走不出宣德殿已經給人落以越矩的口舌,昇平回過頭瞥了一眼長樂,長樂也畏縮的看看昇平,兩人視線相觸,一樣的無奈。
昇平躬身跪了片刻,突然拍手站起身,抬手將髮鬢上的紫綬金章摘下,而後恭恭敬敬抬過頭頂,以眼神示意長樂過來:「長樂,請這朵紫綬金章送到東宮大殿上供奉。」
長樂會意,立即恭敬舉起雙手迎奉,將此花精心捧在掌心。
昇平擺脫紫綬金章壓制後長喘口氣,視線四處掃視,還有些宣德殿的宮人在遠處監視她們主僕二人的行動。昇平立即疾步回到車輦上趕往東宮。長樂則跟在身後一路彎腰捧花前行
李世民去東宮的行動未免也太大膽了些,他為何會親自來東宮送信,難道不怕李建成心生懷疑嗎?難道不知整個宮闈對他和她的舉動都悉心觀窺嗎?
「秦王為何親自送信?」昇平皺眉,不覺小聲說出。
長樂手捧紫綬金章壓低聲音道:「不是秦王來送信的,是太子殿下召見秦王覲見的。」
昇平怔住,回頭望向長樂,聲音有些尖銳:「你是說太子殿下親自召見秦王?他們在說些什麼?」
長樂點點頭,又搖搖頭「太子殿下和秦王兩人在內殿相談,奴婢也不知究竟說些什麼。「
李建成一定是知道他們在密謀救漢王了,否則不會召見李世民內殿密談。昇平定定的看著窗外,心中焦急的思想對策。
太子上次分明說過,李淵一心想要虐死漢王,所以他必然不會讓她和李世民走到皇上面為漢王懇求圈禁。為前朝皇子求情必然會惹怒李淵,此事不僅攸關昇平自己的太子妃地位,更是攸關他的太子寶座,李建成不會放手不管。
昇平心中忐忑,喃喃自語道:「看來,是福是禍需要賭一場了,既然人來都來了怎能不見?」只是要看李建成此次是否要撕破大家臉面了。
長樂聽見昇平說要與太子兄弟二人相見,也跟著她一起心神不安起來。
車輦趕至東宮,昇平匆忙前行,長樂手捧著紫綬金章跟隨在後,身後數名宮人內侍碎步跟上,一行人身著紅衣直穿過白玉台階匆匆步上內殿。
出乎昇平所料的是,迎面看見的居然是一身家常冠冕的李建成正與玉冠黑裳的李世民對面把酒言歡。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香動簾搖,兄弟兩人正深坐其間,手持玉樽來回推杯換盞。清脆杯響各自一口抿進,李建成似無意般對怔在殿門口的昇平說:「哦?太子妃也回來了?來來來,快坐下,一起陪本宮和二弟暢飲。」
昇平扯動嘴角對李建成勉強笑笑,恭謹的走到他身邊,然後與李世民對視而坐。她沒有抬頭注視,他也沒有刻意看她。
金絲楠木的膳桌,中刻蟠龍臥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龍頭居然不偏不倚正對準昇平。
昇平心中不禁有些緊張,長樂捧著紫綬金章走過來,她為解自己慌亂隨口道:「太子殿下,今日臣妾去拜望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賞賜臣妾紫綬金章一朵,殿下說,這朵花應該如何供奉?」
李建成瞧見紫綬金章蹩眉思索,他也在猜想這朵花背後的寓意。
長樂捧著花的手指在李建成注視下不住顫抖,她悄悄窺昇平,昇平不曾回視。李建成思索完畢,手指捏起那朵紫綬金章掂量兩下:「不錯,此花雍容華貴很襯名字。除了太子妃,咱們宮中還有誰能受得起這朵花名呢?二弟,你說是不是?」
李世民坐在對側面色凝重,目光掃過昇平,昇平也不回視他,只是低頭不語。
李世民沉聲回答:「皇兄說的對。此花的名字只有公主才能能擔當得起。」
李建成拿起花斜簪在昇平髮鬢上,親昵的笑道:「本宮覺得太子妃襯得花名,本宮襯得太子妃。太子妃說呢?」
昇平抿唇點頭,「太子殿下說笑了,自然是臣妾襯不得太子殿下。」
李建成在金絲楠木膳桌下抓住昇平的手腕,「來,太子妃,你去給二弟斟杯酒,他為了太子妃皇兄漢王的事辛苦奔忙良久,理應得到太子妃與本宮的重謝。」
昇平咬緊下唇欲起身去拿酒壺,但手腕被李建成重重鉗制,一時間動彈不得。
直到有內侍送來一壺新酒放在昇平面前。
玉壺表面流光玉色,山清色壺蓋上嵌顆櫻桃大小的紅色瑪瑙似血妖艷。此壺昇平平日裡不曾見過,像似皇上新賞賜的物件,昇平心中有些狐疑。
桌下手腕被李建成放開,昇平端起酒壺輕輕站起走至李世民身邊,為他的酒樽斟酒。
皓腕清杯,丹蔻瓊漿,酒入杯中激起水紋,昇平鼻尖似乎嗅到一股不似酒香的濃郁香氣,心中驟然緊成一團感覺不妙。
「太子妃,酒已經滿了。」太子李建成閒適一笑,適時溫聲提醒她道。
昇平低頭發現自己手不覺顫抖竟已將酒撒在杯外,連忙收住手,默然端著酒壺走回李建成身邊,李建成拉住昇平的手笑道:「看來太子妃也覺得單單是一杯清酒不能感謝二弟,二弟一心為大唐征戰疆場連自己終生大事都被戰事耽擱了。如今本宮瞧著麗容那丫頭年紀也不小了,由太子妃去與父皇主動提起為二弟張羅婚事,也算太子妃對二弟一片感謝之情如何?」
李世民端起面前酒樽,看著眼前一汪淺綠濃酒笑了笑:「若是臣弟想與拓跋家悔婚呢?」
李建成在桌下玩弄昇平手指,一根一根逐一擺弄,按住,放開,再按住,力道又加了幾分,似乎不消過於用力就可以將昇平的纖細手指折斷。
昇平臉色蒼白。
聽罷李世民悔婚的疑問,太子笑笑:「哦,那也沒什麼,畢竟拓跋家已經霸占太多後宮位份了,本宮看著她們姑侄姐妹也甚煩心。二弟看中哪家閨秀了由太子妃去說給父皇聽。」
李建成說完,手上用力,昇平的手指立即向手背猛地彎貼過去,一時吃痛不過昇平眉頭緊皺倒吸口冷氣。
李世民瞧見昇平臉色面色頓時凜然,沒有再說話。
李建成視線在李世民臉上轉了轉,又笑:「本宮記得,長孫常尉家似乎有個成年的妹子,聽聞知書達理端儀賢德也算半個世家女子,不知二弟可否願意?」
李世民停頓一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自己面前酒杯端起,定定望著昇平。
昇平眼睜睜看著李世民緩緩抬起酒杯將酒飲入,一抹惋惜隱在眼底。
沒想到,堂堂征戰多年的秦王李世民竟會看不出那杯酒里有毒。還是他看出有毒但在李建成言語脅迫下不得不喝?昇平鎮靜的對視李世民,他也同樣對視著她。
為何要喝?
不喝不可。
李建成在一旁哈哈大笑:「二弟既然喝下了太子妃的酒,自然就是答應太子妃為他提親了。太子妃,你要辛苦了。」
昇平俯下身向李建成深深施禮,勉強笑道:「為太子殿下奔忙,臣妾甘願。」
李建成嘴角露出滿意笑容,頻頻點頭:「太子妃果然知禮守份,本宮非常放心太子妃辦事。」
絕路重啟因故緣
李世民喝罷杯中酒,便猛地扶桌而起,金絲楠木的膳桌咣當一聲推向昇平,動作之大不由得讓她心頭一緊。昇平抬頭看去,李世民似是不勝酒力般晃著身子向李建成擺手:「皇兄見諒,臣弟似乎不勝酒力有些頭暈了,先行告退,望見諒,見諒。」
李建成見李世民如此倉惶而走笑道:「太子妃你看,不過說到給二弟求娶長孫常尉家的妹子,二弟竟然臊得要先退了,不許不許,再坐下來聊聊。」
李建成凌厲眼神立即示意一旁內侍,內侍會意又上前斟滿一杯,昇平覺得李世民粗壯的手指都已緊緊扣住桌案上了,臉上帶著笑容掃了眼自己面前的玉色酒杯,不容分說抬手舉起酒杯又仰頭一飲而盡。
昇平皺眉。
李建成哈哈大笑:「看來,二弟果然是去意已決,好好好,去吧去吧,明日讓太子妃給二弟說媒去。」
李世民並不辯解,他只是憨然笑笑,俯俯身立刻轉身離去。
昇平這廂還在望著李世民踉蹌背影出神,李建成的視線已經冰冷向她方向投來,「怎麼,太子妃擔心二弟?」
昇平收回自己視線謹慎回答:「沒有,只是臣妾覺得秦王走的實在匆忙,有些失態而已。」
李世民去時步履凌亂,寬闊脊背僵硬木訥,雖他在竭力克制自己行走姿態,但從動作中不難看出全身已是虛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