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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昇平如此窩囊拓跋麗容禁不住得意冷笑,拍拍手正想向殿門走去。
昇平徐徐從床榻上抬起頭用袖口蹭蹭嘴角,目視錦被聲音幽幽:「聽聞拓跋郡主不日將與秦王完婚,郡主此次教訓本宮不是為了令姐吧……」
拓跋麗容聞聲頓時窘然,沒想自己竟然被昇平輕易看透心中所思。
拓跋麗華自盡之事固然讓讓拓跋家族憤然惱怒,可最讓他們不安的是據說秦王李世民與亡國太子妃楊氏在宮傾之日有苟且行徑。
當日李世民進宮覲見前朝煬帝時,皇上從未提出過要為長子求娶太子妃一事,可秦王貿然提出惹得煬帝撕毀兩疆協議,消息傳回,李家與跋家人悉數驚異不已。
唯一可做的猜測便是秦王在煬帝後宮時與楊氏暗通款曲才捨棄事先安排好的計劃另行聘娶,更因如此,兩人甚至在大殿上行為齷齪難以入目。兩者相加,流言頻頻四走,拓跋族人怎能再忍下心中憤怒?拓跋麗容更覺得此事使得自己顏面無光。
皇上冊封拓跋麗華為賢妃雖然安撫了拓跋家,但拓跋麗容想發泄心中醋意卻無出口。單單挑了此時前來,也是篤定皇上因為對拓跋家族的愧疚也奈何不了她,唯獨沒想到此時昇平會提出李世民。
「你想怎樣?」心慌的拓跋麗容厲聲反問。
昇平抬頭定定望拓跋麗容嫵媚一笑,嘴角血跡慢慢晚宴淌下:「本宮不能怎樣,只是郡主也知道秦王與本宮舊識,若他見到本宮此時模樣怕也是難逃一問。」
拓跋麗容身體不由得畏縮了一下,她不怕天地,不怕君王,最怕李世民不馴的性子。不過拓跋麗容為裝無謂仍逞能口舌:「就知道你們南人卑鄙,你去好誣陷我好了,大不了遮擋不住你們之間的苟且醜事。「
昇平緊緊盯著拓跋麗容的臉,笑容收斂,目光剎那陰冷:「你再說一次!」
拓跋麗容怨毒的目光與她對視:「世人皆知你在宮傾之時被秦王取樂,皇上恩懷故主為你重設東宮還許以太子妃位。殊不知,你人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殿下,人後不過是個讓大唐男人取樂的宮jì!」
喀嚓一聲,昇平原本按住掌心的指甲頓時折斷,連帶脖頸上前幾日不曾修養好的傷口一同裂開,鮮血頓時湧出。
昇平努力平息面容怒火,只因眼角餘光已見修長身影漸漸靠近。
昇平心中頓生應對,對拓跋麗容身後所佇立的人微微探身:「臣妾奉迎太子殿下。「
拓拔麗容聽得太子殿下四個字頓覺心驚,驟然回頭發現李建成不知何時正負手站在自己背後,面色陰森可怕。拓跋麗容原本囂張的氣焰頓時弱下去,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發抖:「太,太子殿下。」
被她當面揭穿眾人皆知的醜事,太子殿下心中定有憤恨,拓跋麗容心中不覺懊惱,沒想竟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太子殿下,可想而知來日必然遭到報復。
見兩人俯身叩首,李建成佯裝無意微微點頭:「今日拓跋郡主入宮覲見太子妃?」
拓拔麗容木然點頭,噤聲不敢多言。
李建成:「覲見完畢出宮吧,宮門快要宮禁了。」
拓拔麗容猜測話語中的意思不禁花容驚惶,立即俯身告退:「那,麗容告退。」
李建成微眯雙眼,冷冷審視坐在榻上的昇平,並不理睬拓拔麗容慌張離去的身影。
他已來此處多時,將昇平和拓跋麗容的爭執也聽得滿耳,心中再不悅也只能從懷中拿出絲帕吩咐長樂:「你去太醫院找御醫過來為太子妃診治。」
長樂應聲離去,李建成探身靠近昇平目光異常冰冷,眼底似乎含著無窮無盡的仇恨。
李建成以絲帕蹭著昇平嘴角,那裡被拓拔麗容先前一掌摑下已經裂開,他蹭的力道很重,一下猛賽一下,昇平吃痛不住雙眉緊蹩臉頰不住來回躲閃。
李建成深深吸氣,定定看著眼前自己即將迎娶的天下笑柄昇平,一字一字柔聲細語:「楊鸞,若你他日你不能帶給本宮皇位,本宮會將今日所受羞辱一一還給你,你給本宮記住!」
昇平嘴角的傷口越蹭越大,她咬牙不肯發出聲音,仿若一個木頭人般坐在床榻上任由李建成繼續動作在宮人面前表現親昵,似恩愛夫妻。
落日餘暉終於收斂最後的光照,大殿內又恢復原本的昏暗,冰冷重新回到身體中,仿佛墮身冰窖。
李建成走後昇平不讓宮人點燈,如此一個人靜靜坐在素灰色床幃內心中一片空白。全身冰涼,唯獨被掌摑的臉頰那塊還在陣陣熱辣作痛,提醒她剛剛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羞辱。
北人不適應南方濕冷春日,在室內燃了幾個火盆,暖不了手腳冰凍卻嗆得厲害。
昇平捂住胸口不住的咳嗽,仿佛猛烈的咳嗽似要將冷透的心肺也咳出來般用力,她靜默坐在隔絕光亮的角落裡不知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昇平當然還記得獨孤皇后掌握後宮時的凌厲自如,但她不知自己到底該怎樣才能從眼下的夾fèng里起身站穩第一步。如今朝堂上後宮裡根本沒有人能瞧得起她,背後沒有娘家勢力的支撐結果必然是寸步難行,昇平是一個被拘禁在狹小地帶的囚徒,想要囹圄里尋找生機和出路。
還要走嗎,她的雙足被鏈條捆縛,已經不能夠自由邁開。
還能不走嗎,她的心底蠢蠢欲動,還構想著迴旋的餘地。
該怎麼辦,才能逃脫讓人窒息的禁錮?
「太子妃殿下。」殿內一旁守候的長樂戰戰兢兢的走向昇平,輕輕將密密圍繞的素色床幃重重掀起,只見昇平蜷縮在角落裡面無表情根本看不出喜怒悲哀。
「這……是秦王送來的。」長樂猶疑片刻才將手掌攤開,圓圓的瓷瓶擱置在掌心,因大殿沒有燈火看不清瓶上花色。
昇平一動不動,連看都不曾看,在夜色里像個布偶疲累弓著身還是沒有表情。
長樂見她不回答為難道:「太子妃殿下,秦王說,他來給你賠罪了。」
昇平依舊無動於衷,只是聽見賠罪兩字,斷了三根指甲的指尖動了動,眼角閃過一絲濕意。
長樂怯懦的將瓶子往昇平面前送送,又輕聲說道:「太子妃殿下,秦王還說他在宮門口等著奴婢回信,無論太子妃用與不用都務必告訴他。」
昇平聞言緩緩轉過臉,長長垂下的散亂髮絲襯著慘白的面色非常駭人,使得長樂也嚇得慌忙躲避了她犀利的眼神。
半晌過後,昇平低啞聲音吩咐道:「長樂。」
「嗯?」長樂惶惶抬頭。
「給本宮梳洗。」昇平輕輕說,將手指伸出遞給長樂。
長樂隨即雀躍的走去點燃殿內宮燈,得益於李淵日日賞賜,大殿裡燈光驟然照亮照拂著處處閃耀熠熠光彩的寶物。
昇平從床榻上掙扎走下,坐在梳妝檯仿若沒有生氣般雙眼如死水般寂靜,她靜靜的看著梳妝銅鏡里的自己,神態頗為狼狽,臉頰還有幾道淤血痕跡。
長樂將昇平凌亂的髮髻打開除盡釵環和僅剩一枚的耳璫,用嵌象牙的碧玉梳慢慢將長發梳理,捋順。
明明方才太子妃還不想見秦王殿下如今又要梳洗打扮,到底為何長樂也不知曉,只是她滿腹狐疑不敢真正出聲詢問。
昇平望著鏡中的自己心中倒是盤算另一件事。雖然李淵已經答應將楊廣的皇子隨她教養,但距離承諾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月,她都不曾見到孩子一面。既然李世民此時心中負疚而來,她何不利用李世民這種愧疚先將孩子先帶到自己身邊?
從表面上看,這果然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
長樂將昇平身後青絲梳理完畢,想要挑選璀璨朱釵將髮絲高綰,昇平攔住長樂的動作將長發從她掌心順出隨意披散在身後,齊腰的長髮迎夜風輕輕在空中飄蕩。
「胭脂。」昇平刻板著聲音道。
長樂用茉莉花簪勻開上等萃取的胭脂,撣落一丁點,揉在掌心,昇平取過一些抹在嘴唇上,再輕輕用唇抿開。鏡子裡嬌艷欲滴的紅唇襯托臉色越發慘白如紙,眉黛如遠山。
昇平淡淡以烏色眉筆描繪細細眉尖,勾勒出顰笑愁情,又將珍珠粉摻金粉銀光研磨後點在眼角垂淚處。
這是永好教會昇平的芙蓉妝。眼角點綴珍珠粉只求淚眸盈盈弱不禁風的柔弱姿態。原本這個妝扮是永安公那個出自教坊的續弦最愛的打扮,永好學會後曾偷偷和昇平沒人時嘗試,她們將那個教坊女子眼角米粒大的胭脂鈿改做珍珠粉點在顧盼處,眼波流動更顯得楚楚動人。
只是礙於獨孤皇后不喜宮人子女過分妝扮,昇平也不曾在大庭廣眾之下施展過,今時今日再將芙蓉拿來用,妝容依舊,人已改,竟覺得心中酸酸有些悲戚。
永好那次宮傾後再沒了聲息,不知是死於宮亂還是因辦事不利被昇平察覺身份由獨孤陀處死,不管是哪條路,永好的結局都讓昇平思及心慟。
人不能死而復生,她卻還有一副孤魂野鬼羨慕的肉身軀殼,由不得任性放棄。
昇平身體雖然仍有些難過,但神志已經開始清明。
死一個字萬分容易書寫,比死更不易的是活著走下去。無論怎麼走,只要能活著都是一條再妙不過的出路,在生死夾fèng里求生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可猶疑。
昇平利落褪掉下午身上的舊紗素衣罩上單薄紅羅紗裙,以金色寬帶束腰,外披厚重北族白色水貂毛皮出鋒的長袍,領口袖口裙邊僅露一點紅綾軟緞做底子,細窄的裝飾襯托得昇平腰身婀娜生姿,她漠然望著銅鏡里的自己覺得陌生而又媚惑,有些怔怔,似乎也被勾了心魂,更何況生長在北方從未見過如此妝扮的李世民。
要知道,她可是生長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大興宮呢,誰能斗得過她?
昇平抑制不住的笑,低噎,深笑,心中不住泛濫酸楚。
長樂站在昇平背後小聲提醒道:「太子妃,那藥膏……」
昇平伸出纖纖十指將藥膏瓶拿入掌心,盯著瓶子若似無意的問,「秦王在哪裡?」
長樂躬身在前引路,昇平勉強從妝凳上站起在她身後緩步走出殿門,在玉階前佇立望著始終等候在下方的男人。
宮門動靜驚動飛檐上停頓的夜鳥,撲稜稜飛走一片遮擋住月色。深深暗夜,李世民負手背立神色不見,黑色披麾隨夜風翻卷輕揚,似黑夜羅剎一般森然沉穩。
昇平邁步走下玉階,腳步聲音極輕,可久經殺場的李世民還是已經察覺昇平的出現,他驀然回首,與她四目相對,堅毅硬朗的容顏對昇平的嫵媚打扮頗有些驚詫。
昇平一言不發的走到李世民面前,不曾施禮,不曾俯身,言語只是平淡的問:「秦王不知宮禁時刻不能隨意覲見內宮嗎?」
李世民靜靜看著昇平,聲音凝重:「明日我要去征戰南苗了,這是最後一夜駐留宮中,人難免情切做錯事。」
一句話使得昇平心有些亂,惶惶將視線別開不再言語。
李世民擰眉望著昇平,意有所指,「不知太子妃殿下可有什麼叮囑?」
昇平恢復冷靜平復心情,伸手將藥膏抬至李世民面前:「若真要說到叮囑,本宮勞煩秦王轉告拓跋郡主,日後少賞幾個耳光給本宮,就已經是千恩萬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