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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寢修的極其緩慢,耗費頗大,我把這一年積攢下來的賞賜和從漢宮帶來的珠寶全部捐獻出去,以資助劉恆。又聽靈犀說喬氏與段氏也捐獻了不少,她們雖然滿心委屈卻不曾口吐怨言,畢竟她們處境非比尋常,如果我引起眾怒,她們也難免會受到牽連,所以她們與我配合的也算默契。
冬去春來,我的肚子已經大如糙斗,由於整日見不到陽光,面色變得蒼白如紙,無力的躺在榻上,氣息微弱,只企盼生完孩子再死。
吱呀一聲,殿門開了,靈犀快步閃身進來,笑著對我說:「娘娘,你看這是什麼?」她伸手遞給我一節竹筒。我懶得抬頭,強扯出一絲笑意:「又是你的什麼花樣?」
她將竹筒對擰,原來內有機關,抽出一卷細帛,慢慢打開來,在我面前晃晃,驚覺那帛中字跡熟悉,我猛地起身,唬得靈犀忙將那絲帛遞給我,唯恐傷及我肚中的孩子。
家姐,餘一切安好,承蒙聖恩晉升尚書,掌管書庫,日日想念,不知何時相見。妹,錦墨。
我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果然是她的筆跡,她一切都好,看來呂太后對她不錯,大概也知道代國已經被我弄的混亂不堪,特送來這書信算是對我的嘉獎。
端起手中絲帛,我哭得無聲。靈犀仔細察看四周,欲先拿過那絲帛用燭火焚燒。我不依,捨不得將錦墨的字跡化了灰燼,想留做紀念。於是我與她爭搶,突然下體一片熱流湧出,我頓住睜大雙眼,靈犀見我面色不對也停住不動,我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拼盡力氣迸出兩字:「孩子。」靈犀見狀慌了神,掀開被子,卻見青布裙下,深紅的血流淌不止。她忙出門去叫御醫。越來越多的宮人向宮內奔來,我咬牙,將那絲帛放入口中,吞咽著。未等全部吞咽下去,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手腳冰涼,昏厥過去。 蜿蜒的血,暈染著厚厚的被褥,猩紅,刺鼻。
白花花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無數的聲音在我腦子裡撞擊,嗡嗡作響。緊緊閉和的牙關咬住了布團,嘴裡的血腥幾乎讓我作嘔,時間久了,牙齒咬的發酸。無力,全身無力,下腹刀絞般疼痛,讓我摒住了呼吸,那不由自主的下墜感,仿佛脹開了通身的骨節,一寸寸的裂,咯吱作響。
「娘娘,快好了,您再用些力氣。」這聲音像是遙遠的天邊傳來,縹緲無際。
我掙扎著,卻已經無力可使,只得胡亂用力抓住些東西,狠狠的抓。
似乎耳畔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又是嘈雜的恭賀聲,不過我都無法理會了,因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很快就陷進黑暗夢魘。
緩緩睜開眼,一位白衣女子背站在榻前,裊娜身姿莫名的熟悉。而懷中的襁褓更是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起身,去看那孩子,她猛地回頭,驚得我胳膊發軟支撐不住身子,癱倒榻邊。
王美人嫵媚的佇立在我面前,眉眼間含羞帶笑。
她晃悠懷中的孩子,哼著小曲兒逗弄著,我強爬起,哆嗦著站立,躡住手腳走到她身後,一把拽住她寬大衣袖,搶那襁褓。無奈力氣不足,不見她動,我卻被用力摔倒在地,她回頭看我:「怎麼?你可以拿走我的孩子,難道我就拿不得你的孩子?」
我慌亂,幾下爬到她的裙邊,眼淚如泉,心如刀割。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能放棄。我哀求疊聲,她不為所動,欲轉身離去,攔也攔不住。見狀我只能趴在地上慟哭。
撕心裂肺的哭,透徹心扉的哭,我迷在夢魘中無法走出。
突然一聲響亮的哭聲猛然將我從迷饜中喚醒,急急的張開眼,抬頭四處尋找,靈犀聽見我痛哭,急忙走來,我一把拽住她,啞了嗓子急急的問:「孩子呢?」
「娘娘別急,郡主讓奶娘抱著呢!」說罷她快快跑出領來一個憨厚婦人,懷中正是我的孩子。
我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將孩子緊緊抱在懷中,她柔嫩的小臉,皺皺的皮膚透著粉紅,細長的雙眼緊閉,稚嫩的小嘴微微嘟起。我用手指撫摸她的小臉,臉上浮現笑意,滿心都是感動。這是我的女兒,身體內延續著我的血脈。我看了又看,胳膊酸麻也捨不得放下。
靈犀見此,吩咐宮人把那奶娘和自己的床上鋪蓋搬進屋子,在榻邊左右鋪上,準備隨時隨刻起身服侍。
聞訊遲來的劉恆被宮人攔在殿外,年老的嬤嬤嘀嘀咕咕跟他說著禁忌,他等得心急如焚,面容一冷,最後伸手將那嬤嬤拽到一旁,抬腳將緊閉的殿門用力踹開,唬得內里的宮娥驚叫連連。
他疾步走到榻前,我正抱起孩子用臉摩挲著,婉柔的抬眼看他,他躡住了手腳靠近床榻,我伸出手指朝他輕噓了一下,劉恆領意點點頭,輕輕地貼邊坐下,微笑柔聲逗弄:「來,讓父王看一下。」我順他的目光看去,也含著慈愛笑意。
她是我們的至親骨肉,她將我與劉恆緊密地聯繫。
他目光定在我臉上,流連著我難得一見的純淨笑意:「你許久不曾這麼笑了。」
「嬪妾惶恐。」我低頭,將滿腹心事藏於心底。
「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斂起笑容,說的別有深意。
我噙著笑,直視於他:「哪裡,代王也委屈。」
我倆對著沉默,誰都沒有再說話。我知道他陵寢修的並不順利,前些日子陵寢塌方,半成的穹頂掉落下來砸死了不少民夫,原本只是勞民傷財的代王劉恆,現在又背上踐踏人命的罪名。他才不過十五歲,卻是惡名昭著在外了。
靈犀站在旁邊,斟酌著打破僵局,輕笑了一聲:「娘娘,您看小郡主還沒名字,不如請代王賜小郡主一個名字罷!」
我淡笑,也了解她的用心:「還是你想的周全,那咱們就求代王賞賜個名字罷!」
「慢著,本王先給她封個稱號。」他含著笑意,雙眼閃著光亮。
「代王,這不合規矩,她是女子,高祖所定規矩,親王郡主無封號。」我有些擔憂。王子成年可得封號,女子除非是長公主才有封號一說。
「怕什麼?我們私下底叫,不如就叫館陶,名字嘛,就叫劉嫖。」
劉嫖,我的女兒。
我眉心微抬,向他會心一笑,他也溫和還我,連夜來的疲憊都因為彼此的默契忘於腦後,心頭一暖,湧起無限春意。
館陶滿月冷清的很,薄太后已然不理世事,杜王后因病也只是吩咐宮人送來賀禮而已。劉恆忙於督造陵寢,連日勞作,不得閒暇趕回宮來,所以我只得與靈犀做些素菜,為館陶過著清冷的滿月。
空曠的大殿,晃著昏黃的燈盞,下方是孤零零的一張黃木四角桌,我抱著館陶貼桌而坐,桌上布滿了菜餚。靈犀站在一旁,無聲的為我擺放碗碟。
「你也坐下,咱們一起吃罷。」我伸手示意靈犀坐下,低聲說。
她回頭看我,恭順回答:「奴婢不敢,這不和規矩。」
「還講什麼規矩,今天這裡也沒有別人,咱們自己過。」我笑的酸楚,心中冰冷。
靈犀還想推諉,看我神色淒涼,只得聽話,低眉坐下,卻不見抬手動筷。
館陶睜開雙眼望著四周,頻繁蹬動的小腳總是不閒著,我面前的碗筷被她打翻幾次,靈犀起身想撿,我擺擺手,:「不用,我不想吃。」
靈犀又低身坐下,兩人相對,無聲的坐著。
忽然門外驟然響起一陣歡聲,不等宮人通稟殿門一下子被人用力推開。
喬美人與段美人帶著笑意邁步進來,喬秀晴還咂咂嘴:「我就說麼,姐姐是不喜歡我們的,哪裡有這樣熱鬧的日子不請我們做姨娘的道理。幸好我們聞著味兒就來了,也不管你請不請的了。」
見狀我輕笑起來,忙起身命靈犀再添些碗筷。
段美人相比之下倒是斯文些,只是抿嘴笑著,過來逗弄館陶。
「好精緻個小人兒,將來必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可是要嫁回漢宮要個皇后噹噹?」喬美人開朗的笑著,感染在場的人,一掃剛剛的淒涼陰霾氣息,我的心也因她的話語寬暢了些。
嫖兒並不認生,在段美人懷中咯咯出聲。段氏回頭對我說:「妹妹羨慕姐姐的好福氣,能有這麼一個粉娃娃,每日與自己做個伴,日子也不算難過,不若我們……」她說到此處突然噤聲,回首看著喬氏,喬氏瞪了她一眼,隨即朗聲笑起:「我們怎麼了?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這生倒也乾淨。姐姐你看,這是我拿來的好酒,今天我們姐妹幾個不醉不歸。」
我知道喬秀晴的失寵並非她的錯,劉恆那時只想想給漢宮呂太后留下好色的假象,讓她知道每個良家子都有寵幸,無法分清伯仲寵廢,這樣也可以緩輕呂太后的猜疑,她只是一枚棋子,卻被這計策給耽誤了。
而段明月甚至連被劉恆寵幸也不曾,只抬到乾坤殿一次,卻只是睡在右殿,清晨時分,尚在迷濛不知時就被內侍送回,枉擔了虛名,卻再未得到劉恆的召見。
此刻我對面的兩個女子都因為漢宮良家子的身份所誤,可是,難道我就不是麼?因為我是漢宮所來招惹薄太后不滿,處處針鋒相對,劉恆對我稍有親密就被文武非議,至今仍未平息,杜戰每日仍然尋找我的蛛絲馬跡,不肯輕易放過。這些這些都讓我陷於囹圄困境舉步維艱。
對了,還有那兩個被劉恆關起來的女人,她們也是這場交易的犧牲品,許氏受害於劉恆的縱容。有時我常常感覺劉恆是知道結局的,甚至會暗自煽風點火,好個姑且殆之,果真是處理張揚跋扈的許氏最好的辦法。
而夏氏,她工於心計,原本可以生存在這代宮,過得自在,只是因為劉恆對她的謀算有著百般顧及,所以她的太過聰明反而害了她,於是借我名義劉恆冷手除去了她,免得將來疲於應對。
一碗清酒擺在面前,我看著笑盈盈的喬秀晴,我推了推碗邊「我酒量不好,況且還需照顧嫖兒。」
「今日不許姐姐推託,咱們知道承淑宮也是節儉的,所以特地帶來的好酒,就讓我們擔了奢靡的名罷!至於還有嫖兒,姐姐吩咐奶娘帶上片刻就行了。我們倆老遠來的,不許姐姐不喝!」
我無奈的笑了笑,只得應承允下,一手舉起那碗:「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酒順喉嚨而下,燒出胸前一片灼熱。喬氏見我如此慡快,她也抬頭喝了乾淨,段明月看著我倆的舉動不由的苦笑一下:「姐姐們饒命阿,我不會喝酒。」
我不依,將酒碗擺在她的面前:「來都來了,還說什麼不喝?這酒也是你們拿的,哪有讓人喝自己不喝的道理,快喝!快喝!」喬秀晴也是鼓掌說道:「姐姐說的有理,不喝我們定不饒你。」
明月見此只好咬牙,緊閉雙眼,仰頭喝下,辛辣的酒嗆得她咳嗽起來,秀氣的面龐也因窒住呼吸而漲得通紅。隨身服侍的侍女立刻上前拍撫她的後背,她緩了許久才說出話來:「辣死我了,辣死我了!」
我和秀晴哈哈大笑,拍手喝彩,不等明月明白過來又為她的碗中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