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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眼底又含濕意,我笑著坐上車輦,頭也不回的去往乾坤殿。
乾坤殿,是供代王與妃嬪休憩的地方,代國規矩隨同漢宮,除王后外,其餘妃嬪不得與親王過夜,為避免連夜折騰,就將這乾坤殿一分為二,左偏殿為代王休憩,右偏殿為受寵幸後的嬪妃在此暫住。
代宮不尚奢華,所造宮殿也小,雖說左右偏殿,卻是相連,呼吸之聲此起彼聞。
我徐步走進左殿,劉恆躺在龍榻上看書,昏黃的燈光映襯著榻前的白紗輕揚,似我此時慌亂,一雙腳如踩在雲朵之上,軟綿綿沒了力氣。
殿內彌散著裊裊的龍涎香,繚繞迷濛,穿過薄霧,他抬頭看見我,一絲笑掛在嘴角,急急的從榻上起身,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將我攬入懷中,笑意盈盈:「你極少這麼穿著。」
我笑:「靈犀讓我如此。「
他伸手欲拉住我,我將手反翦,偷偷的將東西交與左手。
他將額頭砥住我的,溫熱的氣息撲面而至,雙眼閃爍著光亮:「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無論何時都是我一人的。」
我心底有些動容,雖在漢宮時與劉盈有過肌膚之親,卻是宮娥與聖上之間承寵臨幸,而劉恆的話更像是男人對女人,於心,劉恆更深三分。
劉恆的唇落在我的耳垂,輕輕銜住那顆跳動的紅豆,隨即又細膩的落在頸項。
我僵直了身體,仿佛要窒息般,呼吸紊急,胸口隨著上下起伏。
嚶嚀之聲驟出,那聲音無力的讓我有些怔然,他見我緊張,搖頭輕笑著將我的聲音吻緘口中。
他沉沉喚我,喃喃於耳畔「漪房,你可知,為何女子十五及笄以簪綰起髮髻?」
我迷濛著雙眼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只是搖頭,他抬手,寬大的廣袖將他的動作掩蓋,慢慢的他將我頭上綰的髮簪抽掉,附在我的耳畔低聲濃濃:「那意味著,此生她的髮髻只能由她的夫君放下。」
我閉合雙眼,抑制不住戰慄,身後披散的長髮如緞,滌盪在風中漾開。
他將我壓在榻上,層層衣衫接開來。痴纏,吟哦,沉淪。
我用盡僅剩的神智,將那羊腸擠破,點點繁紅撒落在錦衾龍床,手攥著那空癟的軟物心也放了下來,旋即放任自己沉醉其中,不願自拔。 再旖旎的景象也終有散掉的時候,例如現在。
劉恆蹙著眉,半撐起身子斜睨著遠處跪倒的人,不耐煩地問:「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不能明日再回?」
那宮娥哆嗦著身子,大半個身子俯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雖是懼怕劉恆動怒,卻不曾領命退下。
原本已經睡著的我,早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懸浮著的心兀自突突,心中瞭然,但只望著四方榻頂,不去看那來人。
她戰戰兢兢,抖著沙啞聲音說:「啟稟代王,王后,王后娘娘生了,但是半個時辰前開始出血不止,怕是怕是……」
劉恆單手用力,長枕落地,直挺挺的起身,忙急聲問:「可曾遣人去叫御醫?」
那宮娥帶著一絲哭腔,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回代王,早已經叫了,可是御醫也無可奈何!他們都說只能聽天命!」
劉恆一時怔住,許久不曾說話。我於他身後慢慢坐起,整理了散亂的發,用手推了推他:「現在王后娘娘生命危急,代王還是趕快過去看看罷!」
他回首凝眸,滿心愧疚的看著我,我搖搖頭,開口傳個宮娥進來為我穿衣。
見我如此,他面沉陰鬱,頭也不回的,起身邁下龍榻,隨那宮娥前往安寧宮,殿外值夜的內侍門也都慌不迭的尾隨著而去。
空曠的大殿頓時只留有我和那個幫我穿衣的宮娥。
冰涼的夜,寂靜無聲,我心也有些冷,轉頭笑著看她,「多大了?」
那宮娥是長久服侍在乾坤殿的,久經見識,只是笑著說:「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九了。」
「你可知……那你可知王后娘娘誕下的是王子還是郡主?」我問的小心翼翼,聲音極輕。
她愣了一下,笑笑:「咱們代國洪福,王后娘娘誕下的是王子。」
「哦。」我答了一聲,再不說話。
任由她打理好衣物,我隨早安排下的車輦返還,車行至承淑宮外,就看見宮內一片燈火通明。
隨行的內侍上前叩門,大概並不知道我會此時返還,開門的小內侍有些呆怔,回過神來,急忙去叫靈犀。
靈犀聞訊急忙跑來,端量剛剛邁下車輦的我,神色入常,不喜不怒,她有些捉摸不定,卻並不急著詢問,只攙扶我走過宮門,又回身謝過護送的眾人,小聲將殿門掩上。
我坐到床上,緘默不語,她躡了手腳,小心服侍我寬衣。
「娘娘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莫非……?」靈犀擔憂的問。
我截住她的話尾搖搖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低沉了聲音:「不是,一切順利,沒有紕漏,現在是王后娘娘難產,代王趕去安寧宮了。」
她有些明了的看著我,再不說話,伸手將錦被為我蓋上,我神情木然,雙眼看向遠處,不言不語。她見我一時睡意全無,嘆了口氣:「娘娘若是不想睡的話,奴婢就陪娘娘說會兒話。」
我苦笑一下,看著她擔憂的面容問:「說什麼?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
「奴婢知道消息後就已經派人去安寧宮了,他們說王后娘娘剛剛生的是個王子。」靈犀壓低聲音,貼在我的身邊輕輕的說。
「我知道,剛剛在乾坤殿時候就知道了。」我轉了半個身,平躺在榻上,靈犀尋了個小凳蹲坐在榻邊。
「那娘娘現在可知,麻煩到了嗎?」她說的語聲平緩,卻讓人心驚。
我抬眼看著她:「你說的是代國會冊封世子?」
靈犀點點頭,我心一沉,果然是這個事。
代王劉恆位輕年幼,雖有高祖分封的屬國卻難免少些威望,此時如若能將杜王后所生的王子加封世子內可威服百姓,外可鎮攝漢宮,時間分寸剛好,掐指一算,這薄太后應該是最高興的人了。
「聽說奏表都已經預備下了,不久即將送往長安,看來代國上下連滿月都等不及了。」靈犀話語中頗多怨意。
這步子是急了些,怕是還有忌憚我的原因在其中,薄太后始終不相信我們這些從漢宮來的良家子,見許氏夏氏因我獲罪,更覺得我高深可懼。今朝乾坤殿承幸,他日再生個王子,勢頭便無法遏制。如今杜王后危在旦夕,如果有個萬一,杜氏薨逝,怕來日我不容杜氏之子,她提前為杜氏母子鋪好了後路。
想到此處,我淡笑,薄太后果然老練,可惜阿,高估了我的野心,王后之位我尚不曾覬覦妄想,更何況是個世子位置。
靈犀見我凝神不動,在我面前搖晃起手指,我含笑一把將她手打落,她滿心委屈的撫著手背說:「娘娘不著急麼?竟還笑得出來?奴婢實在不明白娘娘的心思,他日若是娘娘也生了王子該如何謀劃,難道娘娘不擔憂麼?」
我看著她,慢慢的一字一句說出:「我若生了王子,必放了他,遠遠的放出去,遠離這裡,遠離宮苑。」
生身於皇家,多的是兄弟骨肉相殘,秦皇二子就是先例。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淪落到被人一杯毒酒逼死,所以我會將他放逐出去,永生不踏入這血腥爭鬥。
靈犀顯然不信,只是搖頭:「難道娘娘就捨得?更何況,又憑什麼世子就該是他們杜家的?」
我笑著撫過她的髮辮:「那你說,咱們是要命呢,還是要王位?」
她語塞。兩者之選,殘酷而必然。世間人都知曉選擇要命,偏又生了一雙貪眸垂涎著王位,這才是百般爭端的起源。我拉起錦被,轉過身,將後背對她,平穩了聲調說:「你也睡去罷,這些想的也太早了些,吩咐人仔細聽著安寧宮那邊的動靜,明日早些起來我們過去看望王后娘娘。還有記得把那個隨我進宮的紫金臂環也找出來,明日做了賀禮一起帶過去。」
靈犀應喏,熄滅了榻前燈,悄悄起身退去。
我翻過身,盯著遠方的猶亮著的啟事燈,心思沉重。子安母危,不知杜王后能否逃過此劫。不!她能逃過此劫。畢竟今夜有劉恆陪在外邊,或許對她也會有些少許安慰罷。
安寧宮裡寂靜非常,悶熱越發讓人窒住了呼吸,一名素衣宮娥在前躬身引領,我與靈犀低頭隨後前行。
喬美人和段美人比我先到,看見我進殿,早早的站起。許是我的惡名在外,她倆分外恭敬,都滿帶了笑容俯身施禮。我不語淺笑,尋了左手默默坐下,執事的宮娥立即端來了茶盞點心。我揮揮手,讓她撤下,只輕聲問:「王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那宮娥噤口,並不應答,端了東西垂首退出。
我側目望向她們,喬氏避過,段氏搖首。
於是,三人默默等著,各懷各的心思。殿內寂靜,只有旁邊的更漏作響。
稍後御醫魚貫而出,我起身上前,微微施禮,為首的張御醫是我病時常見的,我小聲問道:「敢問王后娘娘可好些了?「
張御醫捋著鬍子長嘆一聲,面容上儘是無奈:「盡人事,聽天命罷!」
我心一沉,「如此說來……」
他不答話,只是匆忙對我唱了聲喏,隨同行之人一同緩緩的退去。
不等我們幾人有所反應,一行人遠遠的走來,前面的內侍高聲喝喊安寧宮眾人外出奉迎,原來是薄太后。
幾人忙整了衣裳,疾步走出殿外,烏鬢低垂,珠玉叮噹,連同隨身的侍女宮娥密密的跪了一地。
薄太后的腳步並未停留,由我們眼前邁過,借宮娥攙扶,快步進入內殿,步風卷過,微塵四起,我們則依舊垂首跪在原處。
我直直的盯著面前的方磚,黑石fèng對的整齊,看得久了有些晃眼,額頭已有汗意,凝聚片刻便有大滴的汗珠兒低落在前面的方磚上,洇出痕跡。身後左邊跪倒的喬美人有些不滿,輕哼出聲,身邊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撇撇嘴,把頭壓得更低。
餘光掃過右側身後的段美人,她倒是安靜,只是鞠身向前,以頭叩地,一絲不動,看不見她的表情。
好久,好久不曾跪得這樣長的時間了,雙腿已經麻木,只覺得刺刺的汗水涔涔從面龐流下,膩住了鬢髮。白而明亮的光晃花了我的雙眼,酸軟的身子開始左右搖晃,靈犀一把扶住我的胳膊,用眼神詢問我是否安好,我虛軟的點點頭,笑了笑,接著躬身。
半晌安寧宮裡才走出一名內侍,他尖銳地聲音有些刺耳,在我們聽來卻是天籟:「太后娘娘傳諭,賜眾人起身覲見!」
我們徐徐站起,段氏跪的太久,未等直立,猛地向前,若不是侍女快步攙扶幾乎栽倒,眾人互相搭挽著手臂,歪斜著進入大殿。
薄太后早已在上方端坐,我們又依次跪拜見禮,她隨手放下茶盞,點點頭:「不必多禮,都起身罷,生受你們了。哀家一心想著宜君的事,難免著急了些,忽略了你們,莫怪罷!」
此番話在於我們聽來極大的諷刺,三人只是微笑,卻不能答話。
「按說王后危急,你們這些姐妹倒也該幫些忙才是,有仙人說,多多抄些符咒,鎮在安寧宮,大難便可逢凶化吉,你們若是得閒就抄些罷,就算不是為了王后,多為自身積些福壽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