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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快活的,可是劉恆是難過的。這是一場局中局,沒有人真的勝了,也沒有人真的敗了。當年劉恆肯放手杜戰去是鎮壓淮南國,平服諸王的蠢蠢之心。也許杜戰根本不知道,在他身邊還有諸多的眼線。在他擁兵不回時,朝堂上更是有壓制他的兵馬。不動,並不是懼怕,而是未到時機。劉恆手中的一根絲線始終牽動著前方,雖帶著不易察覺到的細,卻是諸事萬有的保靠。
為何要將自己逼到絕境?這句話已經不用問了,劉恆一生都是為大局考量。他一向以退為進,這次結束後,將又會拉開一場平服的戰爭。那些在這次僵持中擁護杜戰的諸侯們最好各個尋機自保,否則,已經活躍在劉恆眼前的他們必定是下一個目標。十萬兵馬在杜戰策馬離開之時就已經被接管,手持皇帝虎符的是驃騎將李長德和他的長子李廣。
那是杜戰多年的親信,更是皇帝最最忠心的臣子。接管並不順利,但是還在稚齡的李廣表現出了讓人刮目相看的能力。禁管軍門,執掌燈火,若有不服者格殺勿論。五個反抗人的頭顱高懸下,不消一個時辰,大軍的局面已經基本平定。
又是一場軍變,而掌握他們的是我眼前文雋的夫君。他眉眼柔順,卻是暗藏剛毅。
了解和不了解已經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很累,很想休息。再不想像今晚一樣徹夜不眠,再不想像今晚一樣哭傷了雙眼。其餘的一切都交給我的夫君罷,他是天下無尚的君王,更是最該得到讚美的帝王。
靜靜的,我笑著。趴伏在他的膝上緩緩地睡去。只是在夢境中仍是對靈犀的許諾:「本宮不殺他,本宮還要讓他娶你!」 一塊奢華的絲帛擺放在案磯。那是太后的密令。杜戰緩緩掃視著眼前的字跡。這是太后的筆跡沒錯。很多年前杜家曾幾次得到過太后的敕令,所以他也是常見的。只是他仍是蹙眉,這個時候讓進內宮,實在帶著些許的蹊蹺。杜戰抬頭,看向帳篷外。那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象,巡邏的士兵穿梭著來去,而眾多魁梧的將領都站在外面等這自己的召喚。究竟為何?太后讓自己深夜探訪?難道……?杜戰轟的一聲拍在案磯上,厲聲問道:「宮中最近可有什麼變化?」
下方跪倒的黑衣內侍顫抖著身軀說:「沒有,只是錦晨宮慎夫人現在還在建章宮等將軍呢!」
杜戰冷冷凝視著他:「你再說一遍。」那內侍不敢反駁,就照著剛剛的話又說了一遍。一個字都沒錯,前後都對的上,看來不是謊話。
難道是她還沒動手麼,可不是已經說好了麼等她動手讓那妖婦下獄,然後再由他來親自上奏摺廢后麼?為什麼現在又平白去和太后聯手?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呢?帳篷外零星的火把讓杜戰心有著一絲猶豫。去還是不去。他端起那塊絲帛又仔細看了一遍,沒錯,肯定是太后的筆跡!那印璽也是真的。
杜戰將佩劍彎腰放在桌案,他攙扶起那個內侍。必須有此一行,他不可能將太后置於危險之中不管不顧,畢竟無論從慎夫人口中,還是從自己以往的了解,他都知道,那個女人絕對不那麼簡單。
~~~~~~~~~~~~~~~~~~~~~~~~~~~~~~~~~~~~~~~~~~~~~~~~~~~~~~~~~「臣怕是無力能救夫人,還另請高明吧!」杜戰拉過白馬,轉身離去。這白馬通身是雪,長長的鬃鬢仿佛能揚風逐日。它是太子練習騎she的馬匹,也是杜戰從御馬監里挑出的夥伴。杜戰最喜歡的莫過於是它從不吃旁食,眼睛裡也只有主人。發出陣陣哀鳴的是身下趴伏的女子,披散的頭髮下是蒼白惶恐的面龐:「嬪妾知道將軍是不屑管這些事情的,可是將軍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麼?」宮廷中的校馬場是很空曠的,而此時面前慎夫人的下跪讓杜戰的心驟然抽緊,只覺得悶的發慌,而這塊大大的空地也變得狹小擁擠。他眺望遠方,長吁一口氣,將心情慢慢平復。不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該再去想這些。「夫人還是回吧!臣確實無能無力!」杜戰將馬鞭轉手,拉過韁繩向前。狂風凜冽下,他的衣襟翻卷,杜戰知道自己已經再無能力來管這些瑣事,因為他現在只是一個太子太傅,教導太子騎馬she箭練習身體而已。「杜將軍——!」一聲厲聲叫喊,讓杜戰停住了腳步,那婦人竟撲到了馬蹄下,眼看四蹄紛亂,那馬也有些受驚,嘶鳴著抬起前掌。若是踏下,必然就會斷了幾根肋骨。杜戰狠狠地拉扯住韁繩急忙後退,由於用力過猛,直直的拉著馬轉過了幾圈才慢慢停下。
杜戰漠然看著那個用自己性命來求救的女人,神色複雜。她是那個女人的表妹,不,如果那個女人是蓮夫人的話,她就是那個女人的親妹妹。
究竟是怎樣的危機讓這個女人來求救一個和自己根本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
杜戰蹙緊了眉頭,將聲音冷下來問道:「娘娘是想讓臣死於非命麼?」抬起的臉上帶著淚痕,那是一雙最悽慘的眸子,和他心底的那雙堅強剛毅的眸子不同,這雙更能軟化人心。慘然一笑,錦墨開口,「今日我兒劉揖被溺,救上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那又如何?」杜戰仍是冰冷開口。「如果嬪妾沒有記錯,世子也是這樣死的!」錦墨抬頭,哭聲更大,見沒有動靜,她又接著說道:「雖然臣妾進宮時間短,沒有什麼資歷,可是也聽別的美人說過,世子是很聽話的孩子,若不是有人故意,他絕對不會涉水玩耍,今日揖兒再次溺水分明就是故技重施,若是搶救不及時,怕就已經去和世子做伴兒了!」錦墨一哭一頓,字句咬的圓滿。她也在賭,賭眼前這個男人到底對姐姐有多少的恨意。杜戰低頭不語,這麼多年了,那件事他很少提及,仿佛一切煙消雲散,不過是場過往而去夢罷了,只是妹妹太喜歡那個孩子,把他召回陪伴。可是今日,就在這個女人衣裙上的水跡還未乾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他很介意,那件事情從未離開心底,也從未從腦海中忘記。真的是她動手麼?當年她回身離去時的剛硬眼神是那樣的無愧,甚至壓住了他想要揮舞的寶劍。如果有愧,她不會走的那般自然。到底是誰,又該相信誰?錦墨悲戚的聲音還在腳下,如果她是蓮夫人的親妹妹,又怎麼會被如此迫害?
於是冷冷一笑:「皇后娘娘不是夫人的表姐麼?為何還會這樣對待夫人?」
「將軍有所不知,嬪妾自從得到了聖上的眷顧,姐姐就一直不高興,嬪妾天天去未央宮下跪贖罪,卻依然得不到姐姐的原諒,姐姐她恨嬪妾搶了皇上,更恨朝中大臣有人保舉揖兒做太子。其實當年世子也是同樣處境,若不是阻擋了劉啟的道路,姐姐怎麼會痛下殺手?」錦墨仍是哭泣著,揖兒還躺在床上,御醫搖晃著頭都說孩子身體薄弱,未必能活得長遠,可是錦墨不依,這個孩子生的艱難,還在肚子裡就險些被勒掉,雖然那次是為了活命,可是如果現在不給他最好的,自己的愧疚該如何補償?自己還配做一個母親麼?劉熙,熙兒,你也是因為擋路被清除的麼?杜戰聞言眯闔了雙眼。手裡用力攥握的韁繩將馬勒得嘶鳴。泡腫的熙兒,是那樣的小,他才七歲,卻受到這樣的折磨。一想到這裡,杜戰的喉嚨就像被什麼東西扼住,緊緊地透不過來氣。若是揖兒活到現在,他也應該娶妻生子了……錦墨見杜戰眉目有變,又急切的爬了兩步,「想來將軍並不知道,當年阻擊匈奴後,為何回來就只得了個教導太子騎馬的差事!」杜戰凜著臉望向她。這一點杜戰確實不知道,他只知道這章平侯外表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暗下被架空,但是桀驁的他不肯再和皇上討個說法,如今被她再次提起,自然勾出他的狐疑:「為什麼?」「據嬪妾聽說,皇上是要封將軍為平遠大將軍的,只是……」錦墨欲言又止,眸子裡寫滿了懼怕。杜戰回身看著她,「娘娘但說無妨,臣也做到心中有些掂量!」「聽說是姐姐不讓皇上這樣封的,她怕將軍勢力龐大後為世子的事情再次找她算帳!」錦墨畏縮著說出,聲音雖小卻把杜戰震得一晃。原來如此,在那場血色廝殺背後一切是這樣醜陋無比。陣前自己是她用慣的殺敵工具,陣後,自己卻是她忌憚的敵人。好狠心的妖婦,枉費他這麼多年的忍讓。原來都是被她輕易算計了去。杜戰越是氣急,越是笑了出聲。錦墨在旁觀看下,有些惶恐,怕自己一個不備再被他傷到了身體。好個竇漪房!你的計謀好深啊!想到這裡,他摸索著從懷中掏出靈芝玉佩,綠意流轉之下,他唇角浮現悲涼的笑。這也是她的手段麼?用靈犀來牽制自己?她在為自己鋪路麼?只可惜這路就此斷了!啪嗒一聲杜戰將那玉佩摔在地上,惡狠狠地蹬著雙眼說道:「夫人不用再說了,如果有什麼用得著杜戰的就和臣說,只要是能對付那個妖婦,臣都一路奉陪!」杜戰起伏的胸膛給了錦墨最好的答案,他怒了,怒了便好!「等臣妾把事情想好了定會給將軍一個答案,只是……」錦墨回頭看著那地上的玉佩笑了一下:「只是將軍的心意嬪妾也清楚,嬪妾發誓,廢后之時,定會保靈犀姑娘平安!」
杜戰冷冷一笑:「娘娘記得就好,另外臣還想問娘娘一個問題,皇后倒是是不是惠帝的蓮夫人?」錦墨頓了一下,臉上湧起不自然的笑:「當然不是,若是的話又怎麼能活著走出漢宮?」
杜戰看著錦墨的臉,定定的看著,半晌才笑了出來。~~~~~~~~~~~~~~~~~~~~~~~~~~~~~~~~~~~~~~~~~~~~~~塵沙飛揚下,杜戰凝視眼前這個女子。她是王后,卻也是他用一生去懷疑的人。昨夜的廝殺還沒有緩過精神,杜戰眸子裡仍是帶著戾氣。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為什麼在那個時候突然升起諸多不舍!只是心底最深處的想法就是必須把她救出苦海,而此時,靈犀正在陳家被囚禁,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為了這個女人。
灰濛濛的晨光讓人也變得晦暗難辨,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恍惚中他甚至開始無措。
她身份不明,她是漢宮出來的jian細,她剛剛的那次回宮也許是為彌留的呂氏再傳代國的信息,她甚至還是害死熙兒的兇手……太多了,多到慢慢的杜戰開始憤怒,那怒氣起的很快,他甚至必須壓抑自己才能不再次拔劍把這個女人斬殺。突然,她露出一絲笑容,那笑容雖涼,卻是穿透了迷濛的沁人薄霧。不等杜戰說話,她已轉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一走一歪的柔弱身軀卻是帶著前所未有的剛毅。她答應過他,要去換靈犀的性命。只是,杜戰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著她布滿傷痕的雙腳,紅紫相間下,竟是那般駭人。
咬牙,揮劍,斬斷前襟兩塊青布,揚手之間,杜戰攔住了她,她的冷,怒目橫對,卻讓杜戰的心驀然一動。默默無語的遞過那殘布,卻是最純淨的心事——只是想讓她不那麼痛而已。
她滴落塵土的淚,杜戰也看見了,只是再不能做出其他,她,是他一生難以信任的人,從他第一眼就知道,她絕不簡單!~~~~~~~~~~~~~~~~~~~~~~~~~~~~~~~~~~~~~~~~~~~~~~濃烈的酒,是醉人的藥,喝了就可以忘記很多的事,這一點,杜戰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