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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蔣商陸的心底也響起了這樣緩慢卻又堅定的聲音。
這註定十分艱難才能逃離出去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
聞楹在似水路的那個盆景倉庫里待了三個小時。
事實上他一直在試圖找出一個能讓曼陀羅張嘴說話的方法,可是這個女人已經陷入了半瘋癲中,光是從她顛三倒四的話語中完全無法判斷她目前的精神狀態,而一向在這種事情上很有耐性的聞楹這一次卻出奇地著急,更甚至幾次都差點在曼陀羅的面前就情緒失控地發火。
“如果你再這樣故意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不保證我不會再對你這麼客氣……告訴我,你知道搜查科嗎?”
獨自一個人站在被樹枝藤蔓纏住手腳卻不會讓她太過痛苦的曼陀羅面前,聞楹從來不屑於用威脅和侮辱別人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但再這樣無止境的耗下去,他的確也真的是沒什麼耐心了。
現在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了,以蔣商陸的特殊情況在搜查科內很可能已經受到了某種程度的刑罰,哪怕他再怎麼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內心的怒火卻越燒越旺,而見曼陀羅被蛀得面無全非的臉聞言慢慢地抬起來又衝著自己,聞楹下一秒就聽到這個女人從嗓子裡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笑聲。
“你身邊的那個人也被抓到搜查科去了嗎?”
“……”
聞楹沉默著抿了抿唇選擇了默認。
“……活該,哈哈哈,活該,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走狗也能有這樣的下場,我真是太高興了,你剛剛不是還挺很厲害嗎?隨隨便便就可以抓人,隨隨便便就可以折磨你們覺得有嫌疑的人,只要你們覺得一個人有罪,他就必須要死,那不如現在,你自己也來好好嘗嘗這種味道好了,看看你的愛人能在那裡熬下去多久……”
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的罵聲,聞楹的臉上一片平靜,事實上他已經大概聽出來曼陀羅覺醒的這件事絕對存在隱情,而這般等她歇斯底里地叫罵完後,聞楹走到離她更近的距離又蹲下後,忽然就這般來了一句。
“你是叫肖素珍是嗎?”
“……”
被猛地提到這個自己都快忘了的名字,靠在牆上的曼陀羅肖素珍也整個人愣住了,也許是這屬於人類的名字終於喚醒了她的一點意識,許久她將灰白色的眼睛往聞楹的臉上打量了一圈,接著面帶嘲諷地勾起嘴角道,
“怎麼?是打算換個方式來感化我了嗎?”
“我沒有什麼資格感化你,也許在你眼裡我和那些給你帶來傷害的人也沒什麼兩樣,但是正如你說的,我的愛人現在在遭遇不測,再耽誤一秒他都可能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說到這兒,聞楹微微停住了,他從小到大都是很性格淡然的人,但是從昨晚開始他的心跳一刻都沒有從那種緊張的跳動中緩下來,而將通紅通紅甚至隱約帶著懇求的眼睛看著曼陀羅後,他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他的身體一直不好,腰椎受過很嚴重的傷,平時好好的坐著都會很難受,身體上稍微不舒服點就能一天都吃不下一點東西,我每天只希望他能儘量過的輕鬆點,心情好一點,任何讓他難過的苦頭我都捨不得他吃……現在有人帶走了他,我很沒用,我沒辦法立刻找到他,更因為我的無能所以沒有任何人能夠在這件事上幫我,我現在只能寄託於你的幫助,可我不想威脅你也不想說一些虛偽到我自己都不信的話,我只是想認真的請求你,哪怕是告訴我一點你知道的事情……”
聞楹的聲音其實很平穩,也沒有真的脆弱到哭泣,但是今晚的他已經徹底拋下了過去的一切尊嚴和原則,只希望能用任何方法更快地找到蔣商陸,而見肖素珍的表情有著片刻的不耐和僵硬,但最終轉化為一種無言的沉默後,聞楹再次開口詢問她道,
“我看過你的犯罪記錄,你在青名市因為詐騙罪入獄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事情導致了你的覺醒?”
天底下最固執的人就這麼在自己的眼前看著自己,哪怕是精神失控狀態下的肖素珍都有些表情凝滯,只覺得這青年真是頑固執著地讓她都無法再繼續去吼他或者是故意說一些難聽的話了。
畢竟就算她如今已經是個罪無可恕的魔鬼,可曾經的她也有親人,也有朋友,也有不忍心傷害的寶貝,也有想好好珍惜的婚姻,而沉默了許久後,被吸漿蟲侵蝕的連喉嚨都只能發出支離破碎聲音的女人慢吞吞地開口道,
“……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訴一點好了……打從我死了……哦,不,或者說我物種徹底覺醒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什麼肖素珍了,你也許在你們那些所謂的犯罪檔案中看到我的一些事情,但是我現在就可以直接告訴你一些被他們給篡改之前的真相,那個倒霉的肖素珍的覺醒過程其實是這樣的……”
“她先是被一個禽獸一樣的變態活活掐死並被丟在了一個籠子一樣的屋子裡,天花板上凝結起來的水打在她毫無知覺的臉上整整過了六個小時,直到她再次甦醒過來,她的身上因為夏季的悶熱已經開始長起了飛蟲,那種皮肉被鑽開的疼痛感一點點地折磨著她,仿佛讓她又死了一回……“
“接下來的三個月,她的肺,她的肝,甚至是能實現她做母親機會的子宮一點點爛掉了,當這種潰爛再也控制不住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很渺小的機會從那個籠子裡逃離了出來,那一瞬間她明白了,殺人,多麼享受而又暢快無比的事情啊……”
說到這兒,肖素珍臉上的笑容猙獰且淒涼了一點,她轉動著白色的眼珠子端詳著自己的露出白骨的,血糊糊的手指,一邊大笑一邊看著聞楹惡狠狠地開口道,
“從頭到尾我就沒有進過什麼所謂的人類監獄!在被誣陷詐騙罪後我就被註銷了我原本的戶籍帶到了你們那個該死的,噁心,該下地獄的搜查科裡面!裡面起初關著很多很多和我一樣因為危險植物嫌疑而入獄的植物,每天都在不斷地被調查,被問話,被實驗,但他們太了解我們這些植物的習性了,所以很快就近過初步的篩選找到了明顯和其他植物不一樣的我……”
“他們和我說了什麼是十修羅,並開始反覆告訴我,我是有罪的,當時的那個我只是個連反抗自己的家暴丈夫都做不到的女人,貿貿然聽到自己居然身上擔負著這樣可怕的罪過,只感覺天都要塌了,我哭著和他們說是我不會犯事害人的,我活到這麼大都沒有做過任何違法亂紀的事,但是他們不理睬我,只認定我生來就有罪……“
“而當有一天,當他們從一個已經覺醒的修羅的身上分析得出只有身體上的死亡才能帶來我的覺醒後,他們就把我給乾脆掐死了完成了我覺醒的最後一步……”
因為這些噩夢一般的回憶而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半瘋癲的狀態,肖素珍的眼淚從眼睛裡滲透出來,混合著身體內部的污血給人的視覺觀感就異常的恐怖和噁心,而打從聽到她最開始的話就已經臉色蒼白的聞楹許久才喃喃著問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被他們抓起來的人就是有十修羅嫌疑的人對嗎?”
“……不是嫌疑,而是你身邊的那個人不出意外就是一個未覺醒的修羅,他的花粉味道對於已經覺醒了的我來說真是太熟悉了,如果他不是我的同類,我也不會和你說剛剛的這些話,因為我只是想清楚地告訴你一點……”
“進了那個地方,他就不可能再活著了,你也許還能有機會看見一個能說話能走路的他,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那時候的他絕對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死亡會把他徹底變成了另一種怪物。”
“不……不可能,他從來都——”
差一點就情緒失控地一把抓住了肖素珍的手腕,聞楹通紅著眼睛強行握著自己的手腕沒有說話,心裡的驚愕,緊張和痛苦已經快要直接殺死他了。
但是這麼多的情緒加在一起,他卻獨獨沒有再反駁面前的曼陀羅,因為他的腦子裡順著蔣商陸之前的一些身體情況和他父親留下來的那本日記本已經部分驗證了肖素珍口中的說法。
蔣商陸很可能真的就是和他曾經的戰友季從雲一樣的修羅植物種,搜查科在這些年廣撒網全國範圍內搜捕各種有危險嫌疑的植物,就是為了從中找出有覺醒可能性的修羅。
只是如果正如肖素珍所說的話,那這個隸屬於地植辦一部分的部門可能並不是在控制這些修羅的犯罪行為,而是出於一些不明原因再故意誘導他們去覺醒和犯罪,而這般想著,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的聞楹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又開口問了一句道,
“……如果那裡無法逃脫,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那裡的確切地理位置是什麼?還有,你之前為什麼要一直要對糖棕緊追不放?”
“……同樣被關在裡面的一個覺醒同類幫助了我,一個年紀還很小,長得特別可愛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叫鄧桃,是棵連花骨朵都沒有結出來的夾竹桃,是她和我一起用雙倍的神經毒素殺死了那個當初掐死了我的男人,但她自己卻選擇讓我逃走而自己留下來……”
“……我在逃出時意外闖入了他們的一間備用資料室,原本是想找到一些有可能緩解我身體腐爛情況的方法的,但我翻找之後,卻發現他們除了在研究修羅和吸漿蟲的特殊性外,還另外在找什麼具有新生能力的神樹和五樹六花……“
“其中這個糖棕因為就在本市所以是被最快鎖定位置的,所以我就照著他們的那些資料找了過來,想著要是我能抓到他,再吃了他,哪怕是只有一點點作用,我也能在這個世上再多活幾天,再把那個幫了我的小姑娘也一起救出來……”
“至於那個地方的位置,我可以告訴你,我真的無法幫到你,以他們的謹慎程度,絕對不可能在我逃出來之後,還留在原來那個地方等著我帶人找過去……”
……
聞楹再從倉庫里走出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是肉眼都能一眼看出來的那種難看了。
遏苦和王志摩為了不干擾都選擇在外面等著他出來,但是此刻看到他這樣只能欲言又止地對視了一眼,許久還是遏苦輕聲問了一句。
“你現在要去找劉常卿嗎?用不用我陪你去,聞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