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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線所及,這裡相比起蕭山的別的地方都要顯得荒蕪淒涼了許多,沒有成片美麗的花海,也沒有長相奇特的果實,甚至一眼看過去就連零星的幾顆想要樹木都沒有。

    可是在一片生長速度的有些驚人的糙坪深處,兩塊一高一矮的墓碑卻還是格外讓人注意,而當聞楹慢慢走過去之後,又彎下腰幫兩塊墓碑周圍拔掉點野糙後,這個高瘦單薄的青年許久還是無聲著張了張嘴。

    “外公,媽。”

    安靜孤寂的山林間沒有任何聲音來應答他,和過去的多少年一樣,無論是十幾歲那個一放學就背著書包上來給他們處理雜糙的聞楹還是如今這個已經是青年長相的聞楹,他在遇到自己始終無法解開困擾的時候都會獨自來到這裡,再靜靜地一個人呆上一會兒。

    “她是你媽媽啊!她現在都快走了你都哭不出來嗎?你這個孩子到底有沒有良心!我聞天明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天生的白眼狼!”

    男人厭惡憤恨的指責聲漸漸穿透了遙遠的記憶,因為年紀還小,所以總是低著頭木著臉的聞楹沉默地站在慘白的病床邊上,黑沉沉的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病床上枯瘦的可怕的母親,臉上卻面無表情,顯得相當冷漠。

    明明心裡應該是難過的無以復加的,可是年幼的臉上可是別說是眼淚了,就連一絲傷心的表情都無法表達出來。

    他其實真的很捨不得他媽媽,可是他真的哭不出來,他也不太明白到底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大哭和難過。

    喜悅,悲傷,對他而言都像是很陌生很複雜的東西,他笨拙木訥的心無法去立刻領會,只能在父親和其他人厭惡的呵斥聲中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母親,許久才拉著那個病床上的女人的衣袖輕輕地問了句。

    “你……你還會回來嗎?”

    “我會回來的……阿楹……媽媽不會丟下你的……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媽媽和外公一樣……只是被暫時種進了泥土裡,只要你一直……一直不停地給我們澆水,等到來年春年,外公和我……就能再次發芽……然後再回來找我們的阿楹……”

    女人斷斷續續的說著話的時候顯得溫柔又美麗,個子小小的聞楹聽見之後認真地點了點頭,接著就像塊傻乎乎的小木頭樁樁一樣小聲地沖自己病重的母親保證道,

    “我會記得每天給你們澆水的。”

    這個承諾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又像是說給母親聽的,病床上的蕭紅聞言淡淡地笑了,在試圖抬起手觸摸自己唯一的孩子的時候,卻堪堪地停下又慢慢地落回了床上,之後再沒有一點動靜。

    冬天裡死去的蕭紅被埋進了位於蕭山的蕭家墓地,那個她父親當初也同樣被埋葬的地方,從頭到尾在自己父親的謾罵聲中,都沒有為自己母親流過一滴眼淚的聞楹每天都默默地過來在這裡除糙澆水,固執又木訥的心裡只記得母親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

    可惜,一個冬天過去了,春天到來後,他的母親並沒有再發芽回來找他。

    年紀還小的聞楹見狀有點茫然,只能更努力地每天來上山來澆水,但是當這一年的夏天過去秋天也緊隨其後,又一個冬天都快要到來時,有一天聞楹終於在自己新來到家裡住下,卻比他年紀要大兩歲的哥哥聞榕嘴裡聽到了這樣嘲諷惡毒的話。

    “白痴才會信這種話,你媽早就死了,人死了才會被埋到土裡活生生爛掉,你那個賤貨媽媽早就在土裡爛個精光被蟲子吃乾淨了,這裡現在是我媽媽和我的家,你這樣的白痴傻瓜就應該早點滾,聽見了沒有,聞楹,趕緊給我滾……”

    聞榕的話聽上去很不中聽,但是的確,他成功地教會了傻瓜聞楹一個很正確的道理。

    人死了,埋進土裡,就再也長不出來了。

    哪怕聞楹再努力地去澆水,他都等不回母親了。

    但是這個道理聞楹明白的實在太晚了,因為當他猛然間意識到這件事讓他很難過甚至有點想哭時,他卻發現自己的母親早就不在了。

    而就在那個臨近初冬的寒冷晚上,打了出言侮辱自己母親的聞榕之後又獨自離開家,衣衫單薄的聞楹就這樣一個人蜷縮在母親和外公的墓碑前整整呆了一夜。

    等第二天蕭山上的護林員發現他並把渾身發著高燒的聞楹抱著送到附近醫院去的時候,在一場幾乎讓他失去生命的可怕高燒過後,聞楹身體裡那個原本已經有萌發跡象的嫩芽就徹底被凍傷枯萎了。

    ——更甚至在之後的十幾年間,他就真的再也沒有發過芽。

    如果不是因為前段時間他誤打誤撞地遇上蔣商陸,就連聞楹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會真的再次發芽。

    而從自己這些遙遠的記憶中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聞楹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看了一會兒墓碑上自己眉目含笑的母親,許久才帶著點思索的口氣輕輕地開了口。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有點特別的人,但應該不是壞人。”

    “他是那種完全不需要別人同情的人,但是我看到他很難過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感同身受。”

    “他很奇怪,會故意問我很多私人生活上的事情,然後花時間去了解和討好我,我之前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我剛剛才知道了。”

    “他原來喜歡我。”

    話音到這裡戛然而止,聞楹的耳朵在月光下有點泛起了不明顯的紅,而哪怕在旁人面前裝的再雲淡風輕,可是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面前,聞楹還是對這種陌生的感情訴求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在平復一下心情後,心情複雜的聞楹想了想又接著開口道,

    “他喜歡的就是這個在別人眼裡沒有任何閃光之處的我,我不太明白他具體是怎麼想的。”

    “但我知道,他這樣的感情很認真也很特別,經不起一丁點的不尊重。”

    “我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我只是覺得,像我這樣平凡無奇的人可能就像是那種天生貧瘠的土地,哪怕他為了我做了再多的事,我也既開不出他想要的花,也結不出他想要的果,最後給他留下的也只有後悔……”

    高瘦青年口中的話語顯得誠懇且真摯,一路上他都在認真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去面對蔣商陸和他對自己的這份感情,畢竟以他一貫的性格為人怎麼也無法做出明明已經知道卻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過分事。

    可是他就是這樣天生性格遲鈍到有點冷漠的人,喜悅,悲傷甚至心動這些東西他都很難去明白。

    於是此刻面對著自己母親的墓碑,他終於還是將自己心中所有的遲疑和疑惑都傾訴了出來,即使知道並不會有答案,但當一陣微風吹過後,獨自沉浸在這份寂靜的聞楹忽然感覺到幾片枯萎的落葉掉在自己的鞋面上。

    糙叢里有零星的幾朵花,不知是何年何月被誰種下的,卻花瓣嫣紅嬌俏,開得相當漂亮

    而等注視著這幾朵花的聞楹下意識地彎下腰時,他忽然就想起了這些不知名的花到底是誰種下的,也順帶想起了他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有一天帶他來山上種這些花時,和他一邊往前走一邊笑著對他說過的話。

    ……

    【媽,我不會種花……】

    【不會種就不種了嗎?什麼事總要學學的嘛。】

    【那……那要是我什麼都種不出來呢?】

    【你這個傻孩子呀,你不把種子先種下去,怎麼會有東西長出來呢……你要記住,就算是再貧瘠的土地,只要你願意去好好呵護它,不管要等上多久,你的花都會願意為你而開的,因為啊,他還是個種子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你,是你給了他生命,所以他是完全屬於你的,你也是完全屬於他的,等他長出來之後,你就會一眼馬上認出他……】

    【因為那時候啊,他就是開在你心頭,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心間花了。】

    第17章 第十七朵鮮花

    聞楹在蕭山上一個人一直待到凌晨,第二天一早他從山上獨自下來,又走到護林員的休息室邊上問他們借了一套洗漱用具。

    等簡單地收拾了下又在他們的極力挽留下在小屋裡吃了個早點後,聞楹剛準備開車回市區,路上再想想待會兒見面後怎麼和蔣商陸具體溝通,卻在出發前就先一步接到了下屬陳嘯光的電話。

    電話里陳嘯光的聲音不太對勁,光是聽這口氣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找上門來了,而了解完來龍去脈的聞楹在稍微確認了一下的確是總部臨時下來了幾個大領導,並且通知自己立刻過去談話後,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又點點頭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告訴他們我馬上就過去,這件事和你們沒什麼關係。”

    這般交代完之後,聞楹緩步走出小屋從自己的車后座內取出了昨晚他和王志摩單獨取樣的吸漿蟲蟲卵,在仔細地檢查好包裹後他又走回到裡面後,接著他便沖這兩個多年來都老實巴交,平時連市區都不怎麼去的護林員提出了這樣一個請求。

    “這件東西我就暫時放在這裡,先幫我保管好,我過段時間過來取。”

    “好的好的,絕對沒問題,我們一定幫您保管好,聞少爺。”

    兩個中年男人接過這個奇怪的包裹連忙沖面前的青年認真地保證了一下,聞楹聞言也慢慢地點了點頭,謝過他們之後也沒再說什麼就徑直同他們告別將車開出了蕭山的外部範圍。

    等進入Y市市區後,他沒有往自己分部的方向去,反而是輾轉了快一個小時來到了每次被總部約談都會讓他過去的地方。

    而一進入這個隱蔽在鬧市一處牆體顏色呈鉛灰色破舊建築後的小樓上後,聞楹抬手在門口幾乎不能被任何人發現的門禁前輸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又在坐上五樓的電梯後出來後緩步走到了一個外觀形態類似於子房狀的獨立會議室前。

    “聞少校,辛苦您今天專門過來一趟了,請先將您身上所有的通訊設備上交,謝謝。”

    身材纖細婀娜的漂亮女接待者站在門口禮貌地沖他伸出了手,聞楹配合地拿出了兜里的手機又禮貌地交給了她,對於地植辦和他之間的這種類似於軍隊政治審查一般的固定談話倒是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等他走進去之後,果不其然會議室最中間除了一個單獨留給他的位置,處於上座的四個人已經都過來了,而見他慢吞吞地走進來,其中一個看著四十出頭,眼神威嚴,身著一身軍裝的中年男人稍稍抬起了頭,又在他身上冷淡地掃了眼後復又低下了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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