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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到了一個附近沒什麼人靠近的地方,蔣商陸剛把懷裡的鄧桃放在地上,還沒等他稍微安撫下這一向脾氣不好的丫頭。
早在親眼看見聞楹他們的時候,就已經被氣的差點發瘋的鄧桃直接就抓起地上的一大塊雪,又朝著蔣商陸邊哭邊虛張聲勢地扔了過去。
“騙子……你這個騙子!你當初和我怎麼說好的!”
“小桃……你別……”
一向特別好哄的鄧桃忽然發這麼大的脾氣,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品紅也是嚇了一跳,他生怕這一大一小待會兒就這麼大吵起來,可結結巴巴又不知道該怎麼插嘴勸他們。
而被鄧桃這麼任性地發了一大通火,自己心裡忽然也挺疲倦的蔣商陸倒也沒有生氣,就這麼站著沉默了一會兒,許久才蹲下身把哭泣的鄧桃抱著,又摸了摸她的頭輕輕開口道,
“對不起,這次是我的失誤。”
“……是失誤嗎?那你為什麼前幾天不走?”
“我想幫幫他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你來幫他們,誰來幫你啊……你別逼我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要你死,你千萬別死好不好……我就真的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忘了我們之前怎麼說好的嗎?只要能悄悄的永遠躲起來,我們就是最安全的,叔叔,好不好啊,你快答應我啊……”
嗚咽地抱著蔣商陸的脖子,從前被長期囚禁,精神本來就有一定問題的鄧桃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糙一樣,死死擁抱著這個自己一直在心裡偷偷當做父親的男人,那顆剛剛因為看到他和那些人在一起而差點跳出來的心也在劇烈地顫動著。
而被小姑娘這麼一聲聲地追問著,這幾天明顯開心快樂的過了頭,差點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麼誰的蔣商陸只面無表情地出了會神,許久他像是自己想明白過來一樣嘆了口氣,又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道,
“……好,都聽你的。”
“那我們……我們什麼……什麼時候走?”
“讓我再和他說聲再見吧。”
這一句承諾後,似乎有些事情的發展已經註定了,心情特別糟糕的鄧桃好半天才被一品紅給艱難哄走了,只留下了蔣商陸一個人在雪地里若有所思地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一品紅這小子倒是偷偷地摸回來了,而其實也是頭一回見面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後,歪著頭的蔣商陸隔著面具沖他懶洋洋地笑了笑道,
“不去幫我哄她,跑回來幹什麼?”
“唔,我覺得我也應該來安慰一下叔叔你……至少在這件事上小桃不太懂事,哪怕你們是親人,這麼逼著你答應她的要求也太過了,你也確實不容易……”
“因為她很需要我,她從小就沒有父親。”
“……恩,是啊,她的確沒有父親,但她作為女兒也該好好想想她的父親是不是也會難過……你太慣著她了,以後會把她慣壞的,雖然在這件事上她是為你好,但你不應該這麼順著她的意思來的。”
心態特別早熟也很會說話的一品紅很誠懇地開口,聞言的蔣商陸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一時間倒有點明白所謂十修羅天生的野外生存本能,究竟是體現在這個看著不頂用的小子的什麼地方了。
而一品紅見心情明顯也很低落的蔣商陸這麼看著自己,想了想就忽然跑到他身邊,接著蹲下來在雪地上用手挖了一個洞又抬起頭笑著沖他道,
“我媽以前和我說過,自己心情不好又不想和別人說的時候,就隨便找個地方挖個洞,對著這個洞悄悄地說,叔叔你也試試看吧,其實挺有用的,誰還沒有點沒辦法告訴別人的話呢……我去接著哄小桃了,待會兒讓她來給你道歉啊。”
和他說完這話,臉上笑嘻嘻的一品紅就乾脆利落地抬腳跑了,被這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泡妞損招弄得笑起來的蔣商陸低頭打量了一會兒這個洞。
過了好半天,他卻忽然不笑了。
而下意識的在腦子裡慢慢回想著這幾天和聞楹呆在一塊發生的一切,心裡有些感慨的男人許久真的就在空無一人的雪地里一個人蹲了下來,又在無聲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做出了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傻過的舉動。
“我有時候也會在想……我上輩子到底是做錯了什麼,這輩子才要遭這些罪。”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真的特別堅強的人。”
“我也有很年輕很軟弱的時候,受了苦一定要和父母大哥抱怨,一丁點小病小痛都能讓我哭很久。”
“可後來我大了,老了,我的家人也走了,除了我自己,我就再也找不到能夠依靠的人了。”
“幸好,幸好……我還有聞楹。”
“可為什麼上天明知道我就只有他了……還要從我身邊奪走他呢。”
“我有時候真的很累。”
“累到只想回到我愛的人身邊去,躺在他的身旁就只是看著他的臉什麼也不用做。”
“我好想回家……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回我們的家去。”
一點點說出這些從沒有和別人吐露過一點的想法,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雪地上,像個瘋子一樣對著眼前那個洞自言自語了半天,蔣商陸終是有些受不了自己一般扯了扯嘴角,此刻他難得脆弱了一回的眼眶周圍有些泛紅,但到底是沒能真的失態到怎麼樣。
而就在男人想著自己到底該什麼時候去和聞楹說個道別才合適時,他卻遠遠地像是做夢一樣看到他剛剛還在不停念叨的某個人正一步一步踩著雪向他走了過來。
風雪落在聞楹的肩頭上,他臉上蓋著的灰紗時不時地被吹起,一切就如同一場夢境一樣,美好到甚至有點不真實。
畢竟誰又能想到,當一個人在偷偷想念著另一個人的時候,他的愛人也真的好像聽見什麼似的朝他走過來了呢。
“你剛剛在這裡幹什麼。”居高臨下的聞楹站在他面前淡淡地問。
“……我接受了一個好心的小朋友的建議,所以在嘗試著和這個洞說說話。”
被聞楹從雪地上慢慢拉了起來,蔣商陸一邊笑一邊隨口回答了他一句,而聽他這麼說,聞楹也沒有針對他莫名其妙的行為發表什麼看法,只將自己剛剛拉他起來的手撫開他肩上的雪花,又望著他口氣平淡地問了一句道,
“那說完了嗎。”
“……怎麼了。”
“現在和我去個地方。”
聞楹的要求從來都是這麼直接且不允許別人輕易拒絕,蔣商陸此刻恰好也想和他單獨說點話,所以也就答應了。
只是等他和聞楹在夜色下的鄂倫春部落慢慢地走過,最終達到一棵落滿雪花的樹下後,面無表情的聞楹抬手就一本正經地敲了敲他們倆面前的樹幹。
可在下一秒,這棵原本已經枯萎了的樹居然真的仿佛聽到聞楹的呼喚一般開始煥發出別樣的生機,連帶著泛著新綠的樹杈上都開始綻開一朵朵淡紅色的,像是一簇簇夜空中的煙花一樣的嫣紅色花朵。
而聞楹注意到蔣商陸明顯一僵的肩膀,只一聲不吭地拉著他的手,接下來兩個人一起藉助樹藤的力量坐到了這棵樹的樹杈上,順利地來到了這個距離地面有一定高度的地方,又氣氛很微妙地這麼坐著看著遠處的天空。
“你侄女看上去很兇。”
之前就聽他提過自己有個侄女的聞楹想起剛剛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評價了一句。
“……小姑娘就是要嬌慣著養的,以後有點自己的脾氣才不容易被人欺負。”
還堅持著在聞楹面前戴著那面鹿郎的面具,蔣商陸也這般愜意地靠在樹杈上口氣懶散地回答了他。
“所以……你要走了嗎?”
知道聞楹一向心思敏感,但是聽到他這麼快就猜出來自己接下來的安排,蔣商陸還是有點意外。
而側過頭看了眼他,原本醞釀好一肚子話的蔣商陸剛想說點什麼打破這份難以言喻的沉默,他卻忽然感覺到在這遠離他人打擾的樹上,聞楹的手先是輕輕落在他的腰上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點,又抬手將原本遮掩住他面容的灰紗撩開一些也一起蓋在了蔣商陸的頭上。
“離開前,讓我看看你吧,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看見,那就只讓我看看。”
一點都沒覺得自己這樣的舉動很出格,要不是蔣商陸真的確定這還是他的那塊聞木頭,他簡直都要被開竅了不少的聞楹給逗樂了。
而湊得很近的兩個人就這麼隔著最後一塊面具的屏障注視著彼此,蔣商陸最終還是無奈地望著灰紗下另外一張美好動人的臉,像是告誡他一般的沖他開口道,
“我記得我好像已經和你說過了,我長得很難看。”
“恩,我記得。”
固執的青年就算再過一萬年還是這麼固執的可怕,蔣商陸看著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麼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而這般想著,他也終於主動抬起手慢慢地解開了自己腦後的面具,等注意到聞楹將平靜的視線落在自己布滿紅色傷疤的臉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後,和他額頭抵在一塊的蔣商陸笑著問了他一句。
“感覺怎麼樣?夠不夠嚇人?”
“眼睛的顏色很漂亮,嘴唇很薄,鼻子很挺,看上去很英俊。”
認真且溫柔地一點點描述著自己眼中的蔣商陸,如果不是男人已經在青年的瞳孔深處看到了自己丑陋可怖的臉,他簡直都要懷疑眼前張口就胡說八道的聞楹是不是已經失明了。
而將自己的手指很輕柔卻也很疼惜地拂過蔣商陸面頰上的一刀刀傷疤,並沒有去詢問他這些疤痕是從哪裡來的聞楹只是保持著這樣有些曖昧的姿勢,想了想之後最終還是決定遵從自己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誠懇且真摯地用自己的唇角碰了碰蔣商陸的下嘴唇,又輕輕地開口叮囑道,
“地涌的開花期在五月,他的花汁對傷口恢復很有用,到時候記得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帶你去找他。”
“你的侄女看上去很兇,我知道你可能沒辦法拒絕小孩子的要求,準備離開這裡和她走了,但是記住你和我之前說的話,看到很美的地方要給我寫信。“
“能在這裡有幸遇見你,認識你,我真的很高興,也請原諒我現在……真的有點想吻你。“